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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哪里知道青娘原是在为紫苏开脱,心里头恨,嘴上却还在笑,永远是个不肯伏低的自负角色:“她早就该死了,一个忘却血海家仇的下贱女人,哪有什么脸面再活在这个世上?!你却不一样,你为我裁衣、为我熬药,你夜里头不肯睡觉,偷偷用指头抚我脸颊……欢欢,我知定然还是爱过我的,只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让你不满意了对不对?……你是在怪我杀了你的哥哥么?可是,我的家人亦死了,我还有尚不及一岁的双生弟妹,他们全死了!几百条的性命,我却不过只用了你家的两条性命来偿?如何你还不知足?”
青娘转过头,不愿去看玉面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痛苦神情。爱与不爱,哪里是用数字计算的?他爱她,可他的爱对她而言却是一步一步沉积的恨。她无论怎么给他解释,他却永远只知怪罪于别人,从不知在自己身上寻找原因,反而越发决绝地将她逼入绝境,逼着她的心越发冷却。
“……你不去,我也不再劝你。可是紫苏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朋友,看在你我二人一场旧缘的份上,你先将我们的冤仇放一放,且容我去看看她。”口中说着,便再不多言,催促着玄柯急急饶过锻凌钰,向紫苏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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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苏被抱在玄天怀里,失血过多的她原本蜜色的肌肤白得仿若一张宣纸:“……你看,我不是我劝过你吗,你若执意要杀他们,你要的,便得不到了。”
玄天哽咽着,憔悴的容颜上满是颗颗混浊的泪:“可我若是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了我!我,最后还是得不到你……阿紫,手上沾了血,一辈子便再也停不下来了……”
难得他一个刚愎自用的男人肯这样当众示弱,紫苏艰难伸开双臂,抱住玄天微弯的脊背。曾经那么贪恋过他结实的身子,现在却瘦了,一点儿情/欲也生不出来,好似他们已是一对暮年将死的夫妻。
她伏在他耳边,不经意拔下发丝上的小簪:“傻瓜,旧恨难解,新恨不了;恨由谁起,便由谁化,这是天经地义的……只是我原以为,这场仇恨,最后不该由我一个女子来化……”她轻抚着他的背,听到他心脏脆弱的跳动,然后手中忽然狠狠用了力,那精致的小簪瞬间便没入男子薄薄的胸腔。
“唔……”玄天捂着胸口,秒秒间神情由惊讶、震惊幻化成了恨,立刻却又变成了然:“阿紫,你……你竟然……噗——”
“沾了毒的,不痛。”紫苏桃花眸子弯起来,一如曾经对着他调皮而任性的玩笑,再度用力将簪子拔出来、再刺入:“我舍不得留你一个人在世上胡闹,怕你最后会不得好死。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此刻将你带走安心……这样很公平不是吗?我一死,你对我的仇、他们对你仇,还有我对你的仇就全了了……呵呵。”
她悠悠笑起,笑着笑着,眼泪却忽然不受控制地汩汩冒出来—而他终究是对她好过啊,如果没有那些仇恨,她最美好的光景就只剩下那段日子了。
玄天亦跟着淌下两行浊泪,艰难地喘着气:“……告诉我,你、此生可曾有哪怕一日爱过我……告诉我答案,死在你手里,我、我亦甘心了……”
“到了现在,你还要问我吗……傻瓜。”紫苏不回答,慢慢地合起玄天的眸子,将他揽进她怀里。
“娘——”玄铭大哭起来,少年的嗓音瑟瑟发抖着,话已不成句。两个至亲的亲人好容易相聚,他却还不及享受一日合家之喜,便又成了个孤儿,你让他情何以堪?
“师傅、皇叔,你们快来,救我父亲母亲——”他开始仰天咆哮,苍茫的山谷间尽是他绝望的哭腔。
急急赶至的玄柯忙用指尖扣住大|穴,止住紫苏的伤口:“我原准备今日去寻你母子,你们却先走了。”
那熟悉却陌生的温热触感让紫苏浑身一颤,口中忍不住涌出一抹鲜红:“该死的,总是这样丑的时候被你看到……你莫要再帮我运气,我没有用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早晚是要死的。只是没想到死的时候,还能见全了你们,也该满足了。”
玄柯握住紫苏的手,刚毅容颜上毫不遮藏的痛苦:“你这又是何苦?……何苦这些年折磨自己?你可以来找我,我亦不可能不安置你……你却不肯来……如今大局渐稳,你又……你让我如何向铭儿交代?”
呵呵,只是为了向铭儿交代麽?紫苏凉凉笑,笑自己的贪心,这个的爱要来了,又去贪那个的爱。
“我大约是上辈子欠下你们了。人世间生死轮回,今生去了来世继续,有些债,却是非要用命抵偿的,今世若不还,下一世便又要一世苦修纠缠……我这一世还清了你们,下一世便可以自在,想爱的爱,想恨的恨,一且都随我,有什么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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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又抓过青娘冰凉掌心抚上将军温热的手背,从怀中掏出来一串小珠与一本小册:“我、原本心里头恨你们,恨一个让我动情,却对我的视而不见;恨一个与我相亲,却抢我所爱、伤我至亲……有时候我想,不如下毒药毒死你们吧,毒死了便痛快了。可是我却下不起来,我恨到了底,却还是爱你们……爱你们还不够,我还爱、你们的骨肉。你看,我原准备了小珠串儿给她的,想骗她小小年纪便被我虏获,跟我学酿忘川酒……可是现在却来不及了,你替我交给她,告诉她,曾经有个干娘,好生嫉妒过她的娘亲……”她又吃吃地笑起来,抚上青娘眉心的痣,真好看啊。
青娘的眼泪扑梭梭往下淌,握过紫苏的手抚上自己平坦小腹:“不管,我最不喜便是传话,这话你留着自己同她去说……你这个狠心又自私的女人,总嘲笑我丑,如今我变回来了,你却又故意要走……你笑话够了我,自己却走了……你既狠心走了,索性将我们都忘个干净吧,下一世做你的自在人去罢,再不要记起我们这群人、这辈子的苦和纠缠……”
青娘语无伦次重复着来来回的几句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眼泪滴嗒溅下,一辈子从来未曾掉过这样多的眼泪,一番也不知到底是对紫苏说还是在对自己说……也是啊,她们都是一样的女人、一样的遭遇,没有人再比她们互相更了解了,就好似她是她的娘家。可是紫苏却将她先行抛弃了,让她形单影只,从此她除了那个爱她的男人,再也没了能够取暖的地方。
“傻瓜,忘了做什么?这一世和你们的故事才刚开始又结束,我还不甘心呢。我在忘川桥头等你着,孟婆卖她的汤,我卖我的酒,等你们过了桥我再去赴我重生的路……这次我可不要比你先来,先来的总是惨的,谁先来、谁先动了情,谁就注定要输了……”紫苏费力抚了抚玄天凉凉的青丝,抬起视线去看不远处巍然伫立的锻凌钰:
“先来的不懂爱,伤了爱人的心;等到他懂爱了,那后来的人却已经将她受伤的心补上,什么也轮不到他了……人啊,千万不要去鄙薄别人,谁的故事不是谁的模板呢?老天爷可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给每个人配上那么多个不相同的故事。”
说了这一番话,她的力气已然所剩无几了,脚底的寒凉渐渐往上弥漫,连腰间处都僵麻了。
最后凝了一眼玄铭,又抬头看了眼玄柯:“好好待我的儿,不要让他太苦。”然后便慢慢闭上了眼睛,那么苍白的容颜,逝去了生命却依旧风韵得让人心疼。
“娘——”玄铭哭得越发大声,少年的心伤成了碎片。
“干娘……”川儿小手儿抚上紫苏的脸,想要去唤醒她,可是眼睛却被青娘凉凉的掌心抚上,视线一片儿的黑。
“……你以为我又愿意吗?可是上天如此无情,先赏了我恨,又让我堕入了爱;待我终于明白我错了,她的爱却已经死了……我若不争取,便什么也剩不下;可我争取了,还是什么也剩不下……你叫我如何能不逼?不恨?”锻凌钰不知何时踱至身后,他的嗓音难得如此平缓,周身弥漫着一股嗜骨寒气。
嘴上说着,又对着玄柯勾唇凉凉笑了起来:“呵呵,你赢了,我输得彻彻底底。怪苍天,如此偏心,你们走吧。”
有皇城内赶来的禁卫开始处理紫苏与玄天的遗体。
……
“把他们葬在泽和园吧,那原就是他为她所建。”青娘揩着发梢,崖上寒风吹得她满头青丝乱舞。
“好。”玄柯微微点头,小心扶住青娘尚且纤细的腰身:“给我一个月时间,我便带着你与孩子远远离开。”
“恩。”青娘回他一笑:“你说,到底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