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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纷纷扰扰的会议,就这样戏剧性地结束了。名茗馆和九十九离去后,呼延云向猴子告辞,也走出了玉浮阁,一直等在外面的马笑中迎上来问咋样,呼延云一说,他大大地松了口气:“只可惜,我把手下的弟兄们都撒出去了,但依旧找不见蕾蓉的踪影。”
呼延云一声叹息:“她到底在哪儿?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啊?”
马笑中也不知道劝他什么好,只好把话题岔开:“你还是给小郭打个电话吧,她上午不是去逐高公司采访了吗?也许会有什么收获吧。”
呼延云这时才想起,今天早上几个人分工的时候,郭小芬说:业内盛传钱承并不十分赞同逐高公司与市第一医院合作搞“健康更新工程”,而她的男朋友姚远又说钱承一死,双方加快了合作进度,“这里面一定有鬼,我还是去摸摸底吧。”呼延云有点担心她的安全,她却笑着说:“没关系,我以姚远女朋友的身份联系采访,对方一定会同意,并放松警惕的。”
打通了郭小芬的电话,她却带来了令人失望的消息,上午她跟王雪芽联系,介绍自己是姚远的女朋友,想就“健康更新工程”做个深度报道,王雪芽很愉快地接受了,到了逐高公司,刚巧姚远外出办事去了,这倒让她少了些不必要的障碍。王雪芽在会客厅接受了专访,谈起慢性病高发和器官移植的重要性,他说得头头是道,但是当郭小芬问及“更新的器官从何而来”时,王雪芽的话一下子就变少了,只说是来自正规渠道……郭小芬从他的眼睛里看出警惕的光芒时,知道不大可能再有什么收获,就告辞了。
“这倒让我更加确信,他们的器官来源有问题,只是怎样才能找出真相呢?”郭小芬在电话里显得很烦躁,“我正在去市第一医院的路上,想和负责这个项目的一位姓张的院长助理谈谈,但是恐怕依旧套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马笑中一把从呼延云手里抢过电话:“小郭,我们警察有句俗话:审偷车的不如问丢车的,问丢车的不如找卖车的。”
“有道理!”郭小芬一下子醒悟过来,“我干脆直接去采访他们医院肾移植科主任——谢谢你老马!”
来到市第一医院,她直接去肾移植科找科主任。那主任姓匡,刚刚做完一台手术,累得头昏眼花,见到这么一漂亮的女记者,顿感精神一振,领她到办公室闲聊了起来,给她从1905年阿历克西斯卡?雷尔的小狗心脏移植术开始讲起,聊到1954年美国波士顿医生约瑟夫?默里成功地做了世界上第一例同卵双胞胎之间的肾移植手术:“随着可以抵抗各种排斥反应的免疫抑制剂的问世,如今人类自身间的器官移植已经非常普遍,每年全世界要进行一万多例肾移植、四千例肝移植和两千例心脏移植,无数人得益于他人捐献的器官而重获新生。”
“前两天逐高公司和你们医院合作搞健康更新工程,请问从医学的角度讲,器官移植真的能延长人的寿命吗?”郭小芬小心翼翼地问。
匡主任喝了一口茶水,慢条斯理地说:“事实上,人体内各个器官的使用寿命是不一样的,有些会提前衰竭,往往连累其他器官一起步入死亡,比如我们经常听到说某个人心梗死亡、肾衰竭死亡,这其实并不代表他的其他脏器也过了保质期。比如一部汽车,某个部件坏了,换个新部件,汽车照样能开吧?人也是一样啊,某个器官老化了、生病了,换个新器官,照样可以活下去。”
郭小芬故意装糊涂:“这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如果大量开展这种健康更新的手术,岂不是能让很多人长寿?”
“大量开展?”匡主任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这姑娘真会开玩笑啊……好吧,我这么说,某个人需要移植一个肝也好、一个肺也罢、哪怕只需要移植一个小小的角膜,总要有另外一个人捐献出来吧?谁活得好好的愿意把自己的器官捐献给别人?卫生部有个统计数字:在中国,每年有约100万患者需要肾移植,约30万人终末期肝病患者需要肝移植,但全国能开展的各类移植手术每年不过约1万例,做做加减法,你就知道了,每年中国有上百万人因为等不到器官移植而死亡……”
“不是有尸体捐献的吗?”
“中国的传统观念,有几个人愿意死后把自己分得七零八落的?”匡主任打了个哈欠,“再说了,就算是死亡后移植器官,那也要分脑死亡移植,还是心脏死亡移植,脑死亡者的循环系统正常,器官处于生命状态之中,移植效果要比心脏死亡者好得多。可是咱们国家现在还没有给脑死亡立法。”
“那,这个健康更新工程不就是一句空话么?”郭小芬问。
匡主任神秘地一笑,说道:“在我看来,那个什么健康更新工程纯粹是胡搞,因为就目前预约手术的‘客户’情况看来,大多完全没必要做移植,就是说,他们的某个器官有点病变,手术或用药可以治疗,但不,非要直接换一个……也就是说,他们其实是和无数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患者抢本来就稀缺的器官资源。”
有那么几分钟,甚至更长也说不定,郭小芬就和匡主任这么面对面坐着,看着窗外的杨树上挂满了吊死鬼一样的杨树花。
匡主任站起身,“走吧,我带你去参观一下我们肾移植科的住院病房,你可以亲眼看看那些等待着器官来救命的人们。”
两个人来到住院部,门口集聚着一些鬼鬼祟祟的面孔,望见匡主任来了,呼啦一下子散开。
“这些都是器官贩子,想和住院患者的家属做生意。”匡主任对郭小芬说。
“做什么生意?”
“当然是器官买卖。器官移植,最好的还是在亲属间进行,成功率高、排斥反应也小,比如女儿尿毒症肾坏死了,父亲就把一个肾捐给她,反正人有两个肾,剩下一个也能活。否则就只能等待合适的供体,这个真的是靠运气,比购车摇号的成功率还要低。病情特别重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的,就只有从这些器官贩子手中买器官。”
“那么,器官贩子们手中的‘货’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可就不好说了。”匡主任耸耸肩膀,“大多数是从自愿卖器官的人那里买的,还有的就是把人迷昏了切割的,跟杀人差不多。这已经形成产业链了。”
对他调侃的态度,郭小芬有点吃惊:“形成产业链?这些器官贩子难道不该抓起来吗?法律是不容许器官买卖的啊!”
“是啊,公安部门一直严厉打击这种犯罪行为,可是这些人跟毒贩子差不多,受利益驱动,难以彻底铲除。”匡主任叹了口气说,“我们做医生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嗷嗷待肾的人活活等死吧,所以很多时候,只要你有供体,我们就来负责移植。”
郭小芬沉默了,跟着匡主任走进了住院病房。
病房虽然宽大,却挤满了床位,放眼望去,皆是倒卧的患者和脸上写满愁苦的家属,病床之间的过道逼仄得像长满肿瘤的喉管,一个个输液架有气无力地支撑着黑压压的天花板。每个病人的眼睛都黯淡无光,他们的白色床单下摆处大多沾有咖啡色的污渍,大大小小的盘碗叠在床脚,里面盛的不知是方便面的汤水还是尿液,散发出一种臭烘烘的香味儿……
一个脸像松树皮一样刻满了皱纹的农村老人,正在给病床上的年轻人倒水,见到匡主任,放下暖壶,走过来问:“大夫,你给想想办法行不?”
匡主任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不行啊老大爷,配型检查的结果,证明您的肾没法移植给您的儿子,您只能再等等,看看这几天有没有合适的肾源……”
“等不起啊,住院费、透析费都太高了,这么下去,就是有了肾,我们也移植不起了……大夫,你给想想办法行不?”
“再等等,再等等吧……”匡主任目光闪躲着走开,开始逐个床位地查房,帮病人掖掖被角,调整一下输液瓶的高度,看一下患者手背上的预留针有没有水臌,查问抗排斥药物的服用情况,了解移植后患者的尿量,轻声安慰那些透析患者耐心等待……有一个肚子鼓得很大的女人,是肝病合并肾衰的患者,必须实施肝、肾联合移植术才能救命,可是遥遥无期的供体已经彻底摧垮了她的精神,她伸出瘦成皮包骨头的手:“大夫,我尿不出来,我难受死了,你救救我啊……”
“再等等,再等等吧……”匡主任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了几句,叮嘱护士想办法减轻她的痛苦,然后走开。
那一瞬间,郭小芬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绝望的落寞。→文¤人··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