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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只有一只掉了皮的红竖柜和一支黑色的铺柜。尤其是那支铺柜,五八年大炼钢铁时,上边用于装饰的像鸡蛋一般大小的铁钉全拔了,只留下几根拔不尽的钉杆,常常在孩子们不留意的时候挂破衣服。本来,张鸿远并未打算立马做家具,他计划将木材存好,等建诚和建刚娶媳妇时再做家具。可是,张鸿远没想到刘瑞芬会主动张罗起来,而且行动迅速,大有不可阻挡之势。
木匠唐师傅已上了门,张鸿远只好听之任之了。
然而,木匠上了门,张鸿远才真正后悔了,张鸿远并不喜欢这位外乡的侉子。这位侉子浓眉大眼,尖尖下巴,薄薄的唇皮,能说会道,不是一个宽厚诚实之人,为此,张鸿远对他们的做工要求非常苛酷,并且不允许刘瑞芬给他们上烟上茶。
当然,刘瑞芬能看出丈夫的戒备心。但她有她的主见,刘瑞芬现在已下意识地违逆张鸿远的意图,而只与张鸿远保持着那种表面上,也是习惯性的顺从。几经风雨,几经考验,年近四十岁的刘瑞芬终于能够独立于人世间,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办事了。
可以这么说,一个人的社会地位,首先是先从家庭和亲人中间赢得的,一个人的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首先是在家庭中得到培植和锻造的。
以建猛归来为标志,刘瑞芬从争夺儿子的胜利中获得奇迹般的收获。她觉得脑子里有一盏昏昏暗暗燃烧了三十多年的灯熄灭了,一夜之间她觉得心明眼亮,她的脑子一片明媚清晰,像富有生机和情趣的原野。
发生这个巨大变化,主要原因是她看清了张鸿远。张鸿远身上那种神圣迷醉的光泽消失了。她掌握了接近丈夫、支配丈夫、统驭丈夫的技巧、手段和秘决。她掌握了破译生活的密码,于是她找到了自己生活的应有的方法。她笑了,笑得比以往更加坦荡,更加自信,也更加放纵。
话再说回来,刘瑞芬起初并没有做家具的意图,但是她常去大烟筒杨春芬家,大烟筒为自己能做新家具而洋洋得意的神情刺激了刘瑞芬。
“大嫂,你也该做几件家具,那么多的孩子,别说今后准备给儿子们娶媳妇,就是放一放那么多孩子们的穿穿戴戴也该添制一半件了。”大烟筒说。“我要是有你的底子,可一定要大大方方做上两件柜。哼,说什么也得做两对柜,再做一支办公桌,让人们也看看你的气派。”
刘瑞芬说:“木头倒是有点,可是拿不出工钱,我家一大帮老老少少,哪能跟你比。”
当然,说归说。刘瑞芬确实动了心。真正让刘瑞芬下定决心做家具的还有一个重要人物,是唐师傅。她天天到大烟筒家,有时大烟筒忙,顾不上招呼她,她便跟唐师傅聊天。唐师傅非常喜欢跟比他大三岁的漂亮的刘瑞芬聊天。直爽、健谈、丰润、妖艳的刘瑞芬对于这位长期在外打工的人来说,具有吸魂摄魄的魅力,没几天刘瑞芬的心让唐师傅的恭维奉承,打浑逗趣的网捕捉了。她出于喜欢这个比她小三岁的侉子,而匆匆下了制做家具的决定,但这一点,谁也不知道,甚至就连刘瑞芬本人也不一定知道自己做家具的真正目的。
天气渐冷。大西梁依旧在工地吃饭,建英早上自带中午饭。刘瑞芬给张鸿远做好小锅饭,送到负责送饭的玉虎家,便又去北窑跟唐师傅聊天了。
建诚、建刚放学了,一进街门,只听得北窑里传来“哈哈”大笑的声音。
建诚从内心里反感刘瑞芬那放纵大笑。他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触在刺痛他,但他确实感到了难过。肚子早已饿了,对于建诚来说,童年的肚子总是处于饥饿状态。他见妹妹红红和弟弟猛子在街门外的古道上玩土,以为俩人已吃饭了,于是,到厨房看时,火上座着铁锅,看样子时间不短了,锅里的水已熬去三分之二了,灶台上只有一块拳头大小的窝窝头。
建诚正要拿起窝窝头往嘴边放,建刚进来了。
“哥,什么饭?”建刚显然也是饿极了,见了哥哥手里的窝窝头,眼都瞪大了,但是,当他发现锅里无饭时,忙转向哥哥说。“哥,给我点吧。”
张鸿远家的孩子们没有弱肉强食的习惯,从来是“大的让小的”。建诚把窝头给了弟弟,自己将口中的唾液吞回肚里,一转身到了院里。“妈,锅里没水了!”
建诚高喊起来,音调里明显带有不满的成分。但,刘瑞芬正说在得意的时候,根本顾不上锅里的水多水少。
“先添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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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瑞芬喊了一句,便又与唐师傅谈说得热烈,仿佛忘记了时间和周围的一切,建诚的自尊心被刺痛了。只见建诚大步来到北窑门口,一用力将家门往外拉开。
“哐——”用力太猛,屋门撞在山墙上,刘瑞芬与唐师傅大吃一惊,谈笑声戛然而止。
“还吃不吃饭了!”建诚那带着童音的嗓门尖叫着,那嗓音既有儿子在母亲面前任性的成分,但也有一种威严的指责。
刘瑞芬的心际掠过一阵巨烈的颤抖。她一时竟无所适从似的愣住了。很快,她排除了一刹那间的错觉,不,他不是张鸿远,门口站着怒目圆睁的人是那个像张鸿远一样倔强、高傲、凛然不可侵犯的,而只有张鸿远身材一半高的次子,于是,一刹那的惊恐感过去了。刘瑞芬从炕上跳到地下,立起柳眉骂道:“吃,吃,吃。就记着个吃。一群饿死鬼,真他妈X讨吃。”
刘瑞芬骂骂咧咧向厨房走去。建诚仍怒气难消,顺着刘瑞芬的话说:“你不饿,我们就不饿了?都快一点了,有什么好说的?恶心。”
刘瑞芬生气了。建诚除了对张鸿远有几分畏惧之外,对刘瑞芬一向不甚恭顺。
“少放你妈屁!小X崽子,好人惯坏你了,三天不打就要反天了。”
“你打!”建诚也火了,竟跟刘瑞芬犟起来。
“建诚,要尊重大人。”这时唐师傅站在门外劝建诚。
“滚你妈一边去,臭侉子,关你屁事。”建诚好不客气地顶撞了这位侉子。从内心里,他有些恨这位外乡人,于是顺口顶了一句。
“叭—”
刘瑞芬顺手给了儿子一巴掌,建诚楞了,脸憋得通红。
“X你侉子,万辈祖宗。”建诚不敢骂刘瑞芬,便把恶气撒在唐师傅身上。
建诚破口大骂。那些骂人的话对于从小在乡下长大的孩子来说,出口成套,骂一千遍都不会重复一句。
唐师傅的脸红了。
刘瑞芬扑过去要打建诚,建诚撒腿就跑。院子太小,三闪两兜,刘瑞芬便抓住了建诚。建诚拼力挣扎,刘瑞芬跟儿子扭打在一起。
终于,建诚被刘瑞芬摁在地上。刘瑞芬毕竟身大力不亏,腾出一只手就搧儿子。这时,建诚拼力一扭动,便挣脱了刘瑞芬的压迫,刘瑞芬再次向儿子扑去,可是建诚奋力又扭又蹬,一不注意,刘瑞芬肩头被儿子有力的脚板蹬了一脚。
刘瑞芬被蹬疼了,也意识到儿子狂暴不羁难以驯服了,于是她边骂边捂着肩头走出了大门。
“好小子,你敢打你妈,我告你老子去,让你老子教育你!”
刘瑞芬走出了大街门,建诚才意识到自己惹祸了。他像被抽了筋似的躺在院里,泪水哗哗从眼眶流了下来。
“完了。”建诚想:等着挨父亲的揍吧!
第十七章:张凌云登上了舞台。四叔病惊张鸿远。“鸡四“与”黄杏“的趣事。
第十七章:张凌云登上了舞台。四叔病惊张鸿远。“鸡四“与”黄杏“的趣事。小白兔惹事,父子矛盾升级……
然而,刘瑞芬并没有去大西梁找张鸿远。
她走出村口,沿着西梁走了半截,便后悔了,于是便又折回家里,一边委屈地流着眼泪一边给饿得连玩耍的力气都没有了的孩子们做饭。
晚上,张鸿远回来了,建诚是害怕受父亲训斥和责打,早早去北屋睡了,用装睡躲父亲张鸿远,因此,虽然钻了被窝,但眼睛并未合上,两只耳朵竖着,谛听着父亲的每一句话,每一点举动,但是,听得父亲吃罢饭,又洗罢脸,后来好像睡下了。父亲威严的脚步声,并未走进屋里,接着便没有一点动静。
就这样在提心吊胆中过了三天,一场风波竟不知不觉消失了。
建诚又些茫然不解。
刘瑞芬主持的制作家具工程完工了。一对立柜,一个写字台制作好了,确实漂亮。
这时建英高中毕业了,第二天便扛起铁锹去田里沤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