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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看不起我是真,我没看不起他们,我眼睛红着呢,花钱如流水,几千块掏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身边还左拥右抱着漂亮小妞,这种人这样滋润的日子我都还看不起就太矫情了。小梅,我知道你跟他们不太一样,但你也别把我往太高的地方看。”陈二狗抛给高翔一根烟,总算说了几句真话。
“狗哥,介意我跟你混吗?”小梅忐忑问道,很难想象一个顾炬一个的上海二流大少会低声下气跟陈二狗说话,顾炬和张兮兮见到一定得跌破眼镜。
“是想跟富贵混吧?”陈二狗笑道,说话直截了当,没半点拐弯抹角。
“富贵哥都听你的,我跟你混,准没错,我这叫做抓住了主要矛盾。”高翔笑道,那张脸庞虽然没有顾炬帅气,但要坦诚许多。陈二狗看着这张脸,有点恍惚,以前中学时代瞧那些乡长镇长的子孙都觉得极有城府,陈二狗跟这群人打交道总觉得他们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有不可告人的深意,只是到了上海,经历过几场闹剧,跟几个不同寻常的女人接触过,见过一些大大小小的公子哥二世祖,陈二狗发现自己耳濡目染下竟然也有了一点站直身子说话的底气。
为什么伛偻着不肯留给别人后背?
疯癫老头子早说过,进了山,就是入了畜生们的地盘,尤其跟大畜生碰面的时候,别急着转身把后背留给它们,那是自杀。你得弓着身子,伺机而动,这虽然是一个弱者的所作所为,但活下来,比尊严重要。
“好死不如赖活。”陈二狗重复呢喃老头子生前很喜欢念叨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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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其妙的高翔也不好说话,只能任由陈二狗陷入沉思,后者被手指间的烟烫到了手,终于回神,笑道:“说说你吧,既然要跟着我逛荡,总得大致了解一下你。”
“我?”
似乎从没有好好反省过自己的高翔愣了一下,又要了一瓶啤酒,喝了一口后道:“我是北京人,狗哥你口音就听得出来,家里有点小背景,论官帽大小,顾炬这帮孙子的老头子见着我家人还得喊上级,但就是因为在北京,厅局级的高干多如牛毛,而且大多不在实权部门,就挂个虚名,清水衙门里浪费时间。中看不中用的高干多,高干的子弟亲戚就更多了,我家和我家亲戚朋友不幸都是这一类,我经常能在几条线路的公交上碰到某办公室一把手的女婿啊或者某某司某某处头头的孩子,反正有权的高干,我是一个没见过,活了二十多年,是真没碰到过,北京太大,上面的,父辈们削尖脑袋头破血流想挤进去都不成,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也就只能打地洞,到了我们这一代就更没指望了。我偶尔看到报道中高干子弟开车撞人无法无天的新闻,就很没出息地想,要是能跟这群被老顽主鄙弃的新生代顽主一起腐化堕落,一块找乐子,我肯定干。后来吃了哑巴吃了黄连,吃了几次小亏,才总算明白自己是哪根葱,再就到了上海读大学,跟顾炬这帮人结交,也就只能做些锦上添花的事情,雪中送炭是绝对不可能的,本来还有个跟我们混得很熟的,老爸垮台了,欠了一屁股债,吞枪自杀,那人跟我们借四千块钱,结果没一个人肯借,其实四千不多,真不多,他老子要是没垮,四万都不是问题,当然,说老实话,我也没借,没那个闲钱,也不想借。这个鸡吧社会,谁吃饱了撑着跟别人动不动就去共患难。”
“没义气,也想混我这一行?”陈二狗笑道,问得不咸不淡。
“狗哥,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时代早过去了,不插兄弟两刀都算好的了,黑帮影视里的兄弟情谊纯粹扯淡,我就不信真有人愿意替大哥坐个二三十年的牢,也不信真有人肯把全家老小的命都交给别人,现在黑帮,都赤裸裸讲钱,讲利益,分赃就跟菜市场买卖一样,起码我能接触到的大抵如此。”高翔话虽然不中听,但起码都是些蛮掏心窝的话。
“小梅,你菩萨大,我这尊小庙容不下,我不敢做你大哥。既然你愿意跟我说老实话,我也跟你讲点实诚的,我没钱,我这里也算是彻底的清水衙门,也没势罩你,出了事情还真就需要身边那么仅剩几条枪抗上去,你身板不行,到时候跑了,会遭我嫌恶,不跑冲上去,一不小心就了义,我也对不住你父母。所以你别急着跟我表忠心,你可以经常来SD酒吧玩,脑子不热了,再考虑这个问题。”陈二狗轻声道,虽然说来上海没多久,但到底经历了一些在张家寨一辈子都遇不到的事情,他像一块海绵,极尽全力地吸收这座城市的独特风格。
略微不情愿的小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读了十几年书,跟官场厮混了大半辈子的父辈们相处二十多年,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有王虎剩照应着小夭,陈二狗不怕她受欺负,听说小梅斯诺克水平不错,就拉着他去了二楼的桌球室,兴许是他那双手解剖狍子山跳也讲究个力道巧劲,打起桌球来进步神速,到了小夭下班的时候,拉上小梅、王虎剩和王解放一起去小夭公寓附近的大排档吃了个夜宵,然后陈二狗独自来到阿梅饭馆坐了一会儿,跟老板拉了点家常,老板是个很闷骚的男人,在老婆面上抬不起头,跟张胜利这头整天只知道想着去粉红发廊打一炮的发情牲口也没共同语言,大半年下来最大的乐趣无非就是跟二狗唠嗑,现在陈二狗一辞职,贼寂寞空虚,所以一见到陈二狗就高兴,亲自下厨折腾了几个小菜,聊了两个钟头,老板娘河东狮吼后,老板才讪笑着上楼服侍老婆,他这样一个众人眼里没出息男人卑微的自尊,一成来自开了家阿梅饭馆,两成来自那两个还算争气的孩子,剩下六成,全部来自他胯下那根玩意。
怪不得有人说老板娘之所以跟老板好上,是因为一次年轻时候的老板喝醉了酒兽性大发,在阴暗巷弄里没看清老板娘身段脸蛋便饿虎扑羊,稀里糊涂就做了那种勾当,而且还不止一次,到后面根本就是老板娘反客为主强暴了瘦竹竿一样的老板,陈二狗想想也是,两个老板加起来也未必能把老板娘按倒,天晓得那晚上谁欺负了谁,一脸坏笑的陈二狗来到孙大爷的房子,曹蒹葭虽然不住,但他还会定期去打扫一下,躺一躺那张紫竹藤椅,感受一下高人风范。
房门虚掩,这让陈二狗吃了一惊,下意识以为是遭了窃,急匆匆推开门,却没来由感觉到一股阴风,这不是无中生有的荒诞,在大山里被畜生盯上后就这种不祥预感,身处险境的次数多了,一个人的确会有超乎常人的本能,陈二狗推开门后立即后撤,却依然被一只力道惊人的手臂扯住衣领,猛然一拉,然后一记膝撞砸中腹部,身体来不及因疼痛而弓身如虾,就被一条粗壮手臂卡主脖子摁在墙壁上,连话都说不出口,只能望着这张昏暗环境下依稀可见的脸庞,是个男人,光头,没有眉毛,眼睛如蝰蛇,凶神恶煞,大致就是这类人最贴切的标签。
路灯的光线透过窗户,紫竹藤椅轻轻摇晃,陈二狗只能艰难望到一只手,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很漂亮很精致,像是象牙雕琢而成,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红绳一端牵挂着一个很古朴的葫芦酒壶,泛青,是一袭青衫仗剑的那种苍青色,青色酒壶离雪白手腕几寸的位置悬空晃悠。
一个清冷雅致的嗓子在哼着孙大爷生前很喜欢哼唱的一段曲子。
三春竹叶酒,一曲昆鸡弦。
那是一个女性的嗓音,当得天籁两个字。
陈二狗突然想起上海一个很富有传奇色彩的娘们,男人都带着畏惧和恨意尊称她竹叶青,只知道她姓皇甫。
躺在藤椅上的女人突然探出一个脑袋,对陈二狗嫣然一笑,陈二狗很奇怪为什么没注意她的容貌,而只是死死盯住她嘴唇的那一抹猩红,犹如最动人的上品胭脂,大红如血。
“我来这里,只是找一本小孩子弄丢了的日记。”
拎一壶酒的女人清清冷冷望向陈二狗,轻声笑道,“再看我,眼睛可就要瞎了。”
竹叶青,胭脂红。
手上的红线,与陈二狗手上那根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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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4月1日暴雨北京
今天是我的三周岁生日,爸爸送给我一本笔记本,他说“君子日三省乎己,但我们这些小人物每天反省一次就够了”,所以他让我从今天开始写日记,把当天犯下的错都记录下来,我不知道君子是什么东西,但我知道小人物是什么意思,因为爸爸喜欢吃红烧肉,但他买不起,买来也舍不得吃,每次都是像今天那样看着我吃,其实我没有告诉爸爸我不喜欢吃肉,但我必须假装很喜欢吃,具体原因我说不清楚,我还小,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爸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