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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湛瞳孔一缩,茶眸中却渐渐冷凝起来,隐隐有火焰在簇动。孝瑜见高湛面色不善,急忙拖了长恭道:“九叔,我先把他带回去!”
“等一下!”高湛的声音恍若咒语般令人不寒而栗,他伸手将长恭拉到了自己的面前,一字一句道,“高长恭,你以为自己是帮了他吗?本来他喝了毒酒就能没什么痛苦地离开人世,但现在,你却为他选择了一种更痛苦的死法。”
长恭心里一悸,这样的九叔叔……好陌生……
孝瑜面露不安,“九叔,我们不是说过不要把长恭卷进……”
“有些事他必须要吸取教训。”高湛冷然打断了孝瑜的话,“不然,这样天真的个性,才更难生存下去。”说完,他朝着高殷的方向看了一眼,对手下冷冷说了三个字,“勒死他。”
“九叔叔!”长恭想从他的手里挣脱开,抬起头来,却是九叔叔那双冰雪封天的眼眸,“怎么,长恭,你要对我动手吗?若是你对我动手,那我真的会很失望。”
身后忽然传来了高殷的挣扎低呼声,长恭木然站在那里,却一动也没动。她知道九叔叔是在赌她不会对他动手。
他赢了。
高殷的声音渐渐微弱下来,终于归于了平静。
高湛这才放开了长恭的手,脸上呈现出几分柔和,低声道:“记住了,长恭,永远不要去多管闲事,永远也不要纵容自己的好奇心,不然就会像这次一样,不但救不了别人,反而会给别人带来更大的痛苦,甚至可能会连自己的命都搭上,明白吗?”
长恭抬起头,望着高湛,幽幽地说了一句:“九叔叔,有一天,你也会亲手杀了我吗?”
高湛神色大变,一时竟失去了常态,怒道:“你说什么胡话!”
长恭惊觉自己失言,连忙道:“对不起,九叔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
她到底是怎么了,九叔叔为了她,连先皇都杀了,无论他怎样残忍,对她却永远是真心相待,她到底说了什么……
“给我滚。”高湛的手指在微微发颤,那一抹眼神如剑戟,好似要直接刺入她灵魂的深处,“马上给我滚!”
长恭咬着嘴唇,尽量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孝瑜朝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先离开。她也知道九叔叔正在气头上,自己说了那样的话,的确是伤了他的心……
“大哥,我先回去了。”她低声说了一句,转身跑出了门外。一出府门,她就翻身上马,策马狂奔,仿佛这样才能将心底的郁结之气发泄个痛快!
这件事过后,高湛就对她冷淡了许多,再加上长恭心里也憋着一股气,两人除了上朝时公事般的对话,再无任何过多的接触,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了来年的春天。
大概是季节变换的关系,夏天时饱满的蓝色天空浓厚得让人产生了压迫感的错觉,在这样的初春时节,却透明清浅得看不出色彩,只在阳光的映衬下才显出淡淡的薄蓝来。
皇上这些日子又回了邺城。自从他下令杀了高殷之后,似乎又有了悔意,心里的内疚和不安令他经常半夜做噩梦,身体大不如从前。
上朝时,长恭忍不住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高湛,他还是一脸的冷漠,完全看不出任何表情,只让人觉得心里发冷。她低下头,心里隐隐有些惆怅,九叔叔还在为那句话耿耿于怀……真的要一直这样吗?
“斛律将军,如今并无战事,你有什么事急着上奏的?”高演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斛律光应道:“回皇上,突厥人战败之后的确收敛了一阵子,但最近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又开始骚扰我齐国边关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臣以为最好加派军队进驻边关,以防万一。”
高演点了点头,“准奏,不过这带兵之人……”忽听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列席中传了出来,“臣高长恭,愿意带兵前往关外。”
高演的目光停留在那个如流云清风般的少年身上,笑了笑,“原来是兰陵王,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臣不敢当。”长恭虽然没有抬头,却依然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意味不明的眼神。她犹豫着抬起头来,正好撞入了九叔叔那双茶色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要从那两潭深水中涌出来,就好像结了冰的湖面忽然裂开了一条缝。
就在这时,忽然有内侍匆匆进来,将一封书信交到了高演的手中。
高演才看了几眼,精神明显为之一振,连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众位爱卿,突厥可汗已经因病过世了!”
众人哗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高湛上前一步道:“皇上,突厥可汗一死,现在突厥国内必定乱作一团,根本无暇出兵,若是现在派兵前往,无非是劳民伤财,且作用也不大,斛律将军的建议还是等过了春天再说吧。”
高演连连点头,“广平王言之有理。”
长恭垂下眼睫,睫毛上有点湿,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舒展,再蜷缩,再舒展。她比任何人都明白,九叔叔说这番话,只是不希望她去关外。
九叔叔……
出了议事殿之后,长恭没有像往常一样匆匆离开,寻思着找个机会和九叔叔说句话,解除冷战,但他好像没有看见她似的,一直和其他官员说个不停。
长恭在树下站得腿直发酸,心里暗暗纳闷,平时不爱说话的九叔叔,今天怎么说个不停?而且看那个听他说话的官员的表情,明显是在受罪嘛……
真是同情这个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长恭等得有些心灰意冷,九叔叔明明是看见她的,却不来理她,一定是不想和她说话吧。想到这里,她转过了身,打算先回去再说。就在她刚转过身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高湛的声音,“怎么,这么一会儿就等不住了?”
长恭心里一喜,迅速地回过头,脱口道:“九叔叔?”
高湛冷着脸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么想去关外受苦吗?”
长恭支吾了一声,避过了他那可以穿透人心的眼神。
“为什么这么多天都不来长广王府?”他忽然问道。
长恭低声道:“九叔叔不是一直在生我的气吗?我怕吃闭门羹。”
“怕吃闭门羹就不来了吗?”高湛没好气地说道。
长恭抿了抿嘴角,“长恭比较喜欢吃醋菹鹅鸭羹。”
高湛扯了一下嘴角,忍住了眼底的一丝笑意,“那今天怎么主动求和了?”
长恭眨了眨眼,“因为长恭知道,九叔叔已经不生长恭的气了,九叔叔不让我去关外,就是不希望我受苦,如果还生我的气,才不会管我死活呢,对不对?”
高湛似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下次别再这么固执了,知不知道?你我叔侄也不该有隔夜仇,长恭,无论你做了什么错事,我都会原谅你。”他顿了顿,神色复杂地又像是试探地说了一句,“那么你呢?无论我做了什么错事,你也会原谅我吗?”
长恭犹豫了一下,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九叔叔纵火烧林、亲手弑君、逼死废帝的残酷画面,但随之涌入脑海的,却是他从小的疼爱,一点一滴的宠溺,数不清的安慰……还有那份令人眷恋的、弥足珍贵的亲情。
九叔叔,是她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亲人。
所以,无论他做了什么错事,她一定也会原谅他。
看到她重重地点了点头,高湛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就像天国里的莲花忽然绽放,一刹那光芒四溢,芬芳吐露,空气中弥漫着美妙难言的无名光、无名色、无名香, 和一切不可思议的琉璃光。
这一瞬间, 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只剩下他的笑容。
长恭回过神来的时候,忽然发现在他们的不远处,正站着两位宫装女子,其中一位贵妇正是先帝高洋的遗孀文宣皇后。
她正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注视着高湛,眼中闪动着春水一般的温柔。而她身边的侍女显然还处于失神中。
“见过文宣皇后。”长恭不慌不忙地行了个礼,对这位和自己的娘相似的女子,她还是有几分好感的。
高湛也微一点头,“皇嫂。”
文宣皇后回了个礼,柔柔一笑,又望了高湛一眼,款款离开了。
“九叔叔,你说文宣皇后和我像不像?”长恭望着她的背影脱口问道。
“是有几分像,不过长恭你是男子,自然少了几分温柔端庄之美。”高湛眼带促狭地笑了笑。
长恭心里微微一动,装作随意地说道:“若我换作女装的话,必定也不比她差。”
高湛哑然失笑,“这又孩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