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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巴动了几下,声音很小:“我……没名字。”
嘿!这家伙的样子实在生嫩,估计是个……唔,小妖怪!
我的架子立刻就摆了起来。
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妖怪,我不用怕他,而且看他的样了,他倒要怕我呢。
“那你叫什么名字?”他反问。
我愣了一下,不肯老实说我也没有名字,脑子飞快的动了一下,我说:“我叫素灵。”
他羡慕的看着我,我解释:“素问的素,灵枢的灵,这两部都是医书……”其实这顺序是颠倒了,按顺序该是灵枢素问。
不过看他的样子,我就知道这解释也是白解释,而且他听不出来我的慌乱——他哪懂得我说的是什么书。
我有点趾高气昂的看着他,他的头越垂越低,我的头就越抬越高。
“你没名字?”我明知故问。
他低低的嗯了一声,头都快贴到胸口了。
“那,我给你起一个。”
他一下子抬起头来,圆圆的眼睛里带着希冀的光彩,本来很平凡的一张小脸,一下子显得亮了起来:“真的?”
我竟然有点不敢直接面对这样的眼神,偏过头去,说:“是啊,起个名字有什么难……”
他拉着我的袖子:“那你给我取一个吧,多谢你啦。”
我想了想,想顺便指着什么东西取一个算了。这殿里,除了书就只有石头,别的却什么东西也没有。我们站的那石柱上刻着盘旋的蓉花的纹彩,下面是层层云气腾染,我顺口说:“你叫蓉……生,好不好?”
我原来想说的是蓉树,临到嘴边改了个字。
他完全不理会这名字有什么意思或是来历,高兴的眼睛越发闪亮,水汪汪的盯着我,盯得我只觉得有些不自在。
“给我的?名字?我有名字了?”他有些语无伦次,那副乐到极点的样子看起来傻气极了。
我点点头,觉得这家伙真是好骗,而且那么容易满足。
一个偶然的,不经意的开始。
我不知道后来会怎么样,我也没想过那么多。
人在懵懂无知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懂得特别多,一切尽在掌握。
但是总要走过很多弯路,经历许多挫折之事,才发现自己的力量多么微茫,这世间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对旁人来说,没有你,一样是日升月落潮涨潮跌,你算是个什么角色?
你不是这世界的重心,你不是旁人的全部,你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伟大,你不是神。
当你的头抬得越高,你越容易被脚下的坎坷绊跌。
而当你一路走来,终于觉得疲倦的时候,停下来审视。
一直在你身边陪伴的是谁?
你手中还能握住什么?
这些道理,那时的我都不懂。
但那时的我却以为自己什么都懂,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懵懂的蓉生,他就只是个跟随在我身旁的小角色。我总能在他全心崇拜的目光里找到绝对的自信。有时候我在想,到底是我们谁误了谁。
是我的骄傲误了他,还是他的痴心误了我。
爱情是玄妙而残酷的一件事。我一直在追逐,却不知道自己真正要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总之,等我能停下来,仔细回想这半生的旅途时,只觉得荒谬。
我丢下了珍贵如宝石的真心,恋慕着如彩蝶绚烂的华美。
华美终究落成了一地尘埃,而珍稀的宝石,却也已经被我的粗心大意给伤害了,遗失了……
再也无处可寻。
一直到很久以后,我都记得最初的情形。
他问我,你是谁。
他说,他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高兴的说,他有名字了。
从头至尾,我给他的,只有这个随口取的名字,还有,一块不经意的,刻了他名字的劣质的玉牌。
由始至终,他给我的,是全心全意的信赖,痴心,还有他所有能够给我的,他的全部。
我给他的那样少,他却一直当成宝贝一样珍惜。
他给我的那么多,我却一直觉得理所当然,从不放在心上。
月色清幽,象一层水银一样铺洒着,让人从眼睛到心里,都觉得很冷。
我想,再听他喊我一声。
我想,再喊他一声。
寂静中我听到遥远的,清晰的声音。
……我叫素灵。
……你叫蓉生好不好?
63
我们已经踏入了南诏边境,打听了路径,从这里到苏和所住的地方,还有十一二天的路程。当然,那是指,对普通人而言。我和蓝师兄的脚程,大概也就是两天左右。
知道离得近了,心里反而不象一路上那样踏实,变得有些虚落落的,没着没落的。我就象是坐在一口深井里,眼前垂下了一条绳子,攀上去,就可以看到太阳亮光。但是,我的卑劣的秘密,也就会暴露在强光之下,无所遁形。
继续隐瞒他吗?
还是,告诉他?
我不知道。
蓝师兄显然看出我心里有事,他安慰我,苏和这人十分精灵聪明,肯定不会有什么事,让我不要担心。
我只好笑笑,没什么话说。我能说什么?说我其实不是担心苏和,我的心事完全是另一样的。不,我没法说,所以我只能笑,然后打起精神来和他一起继续赶路。
蓝师兄真的很渊博,有些我看着特别美丽的花朵,他也知道那花朵的名字,知道它们几月到几月开花,甚至知道那花的根叶什么的可以当做药材来治一些小毛病。还有掠过眼前的鸟儿,偶然会见到的路人的奇异打扮——他都能一一的解说来历,我真觉得,这世上,恐怕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他。
他到底哪里来的这么丰富渊博的知识和阅历?
晚上我们歇在一个小村子里。村子实在小,只有十来户人家,稀稀落落的散布在山脚底下。我们拿了钱给人,这里的人很是热情好客,钱不肯收,给做了热的汤,还端了一些糙米粉做的耙糕来招待我们。不过到了要睡的时候我又傻了眼——
难道这些人都是商量好的吗?要没有床就没有床呗,为什么还非要腾出一张空床来?
蓝师兄只是一笑,让我很意外的,他没有再和我争着要睡地上,我说过山里风凉,睡地下更舒服的时候,他只是笑笑,然后就脱了外衫躺到床上去了。我本来已经预备着再打一场睡地板的争夺战,可是没想到对方完全没有要和我争抢的意思,一下子存满了劲儿却没了地方使,那感觉又郁闷又奇怪,胸口反正是不舒服。
干草铺的软厚,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你只要稍微动一动,就可以听到干草发出簌簌的轻脆的声音。我一时没睡着,但是想着别吵醒蓝师兄,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没多大功夫就觉得半边身体有点发麻。
然后忽然间好象屋里进了一股阴恻恻的凉风,我一惊,但是跃起来的动作因为半边身体发麻,所以有点拖泥带水的不干不脆,落地的时候差点没站稳。一手抓住剑,一手扯起枕在头下面的外衣。
蓝师兄也翻身坐了起来。
那股风可不是什么普通山风,尤其是我这一路上经历了这么许多事之后,要还连妖风也闻不出来那也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蓝师兄动作极快把衣裳披挂系好,抓起枕边的剑。我贴在门板上听听外面的动静,然后轻巧的拉开门向外看。
外面又静了下来。
我有点疑惑,回过头来小声说:“难道是过路的?”
蓝师兄略一思忖:“出去看看。”然后又补一句:“当心。”
“我知道。”
外面很静,和刚才的安静不同。连风声都停了,草丛里那低低的叽叽的虫鸣声也都听不到了。我用力的吸动鼻子,只闻到一点淡淡的腥气,别的都分辨不出来。竖起耳朵听听隔壁,招待我们的主人一家还睡的沉沉的,没什么异样。
蓝师兄什么也没有说,身形一晃从门边掠了出去。我愣了一下,紧紧跟在后面。他轻功相当好,全力施展的时候脚尖几乎都不用沾地。外面的人说起来,都把这当成驭剑飞行。其实差得远,而且完全不是一码事,这功夫顶多可以被叫做草上飞。我紧紧蹑在他后面,夜间除了风声,就是衣衫飘摆的烈烈轻响。
白天浓绿的山林在夜间成了起伏不定的黝黑的兽,伏在那里仿佛伺机而动要择人吞噬,沉默的让人不安。
追出大概十几里地,蓝师兄的步子缓下来,我跟着放慢速度,低声问:“师兄,你瞧着什么了?”
“没看到什么,只是……这气息很不对路。”他说:“不是一般的小妖小怪。”
我没吭声,不过握着剑的手又紧了紧。
“那……”
他停下来,向周围缓缓的扫了一眼。
我什么也感觉不出来,象个茫然的傻瓜一样也往四周乱看。
“怎么了?”
“我也觉察不到……”蓝师兄的表情有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