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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定道:“我……”
丁灵琳不让他开口,抢着又道:“现在你要去替叶开报仇,也只因为你知道我绝不是玉箫和吕迪的对手。”
郭定也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因为他不敢接触她的眼光。
丁灵琳的眼睛里已没有泪:“你的意思,我已经完全明白,现在我希望你也明白我的意思。”
郭定在听着。
丁灵琳道:“这是我的事,我不想要你管,玉箫和吕迪无论是多么可怕的人,我都有法子对付他们,也用不着你担心。”
郭定忍不住问:“你有法子?”
丁灵琳握紧了双拳,道:“我是个女人,女人要对付男人,总会有法子的。”
她的声音也变得冷酷而坚定。她本是个天真而娇美的女孩子,但现在似已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郭定的心在往下沉。
他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他已感觉到丁灵琳一定会做出些很可怕的事。他想阻止,却不知该怎么样阻止。
丁灵琳站起来,慢慢的走到小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
夜色还不深。
她忽然回过头问:“你身上有没有银子?”
郭定道:“有。”
丁灵琳道:“有多少?”
郭定道:“不少。”
丁灵琳拢了拢头发,道:“现在时候还不太晚,我想上街去买点东西,吃顿饭,你陪我去好不好?”
酒楼果然还没有打烊,丁灵琳叫了七八样菜,她吃得很慢,还喝了点酒。
然后她就在长安城里最热闹的一条街上闲逛着,买了些胭脂花粉,买了几件色彩很鲜艳的衣服,还买了些价钱不贵,却很好看的首饰。
这些东西本就是女孩子们最喜欢的,尤其是像她这种年纪的女孩子。
这些事本来就很正常。
可是,在她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有心情做这些事,就很不正常了。
她显得很冷静。
只有一个已下了极大的决心的人,才会忽然变得这么冷静。
她究竟下了什么决心?
郭定心里的那种想法更深了,但却只有默默的跟着她走。什么话都不能说。
无论她已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她毕竟还没有做出来。
逛着逛着,忽然又逛到八方镖局。
丁灵琳将手里的大包小包全都交给了郭定,从从容容的走进去。
门口的镖伙们,吃惊的看着她,居然没有人来拦阻。
因为他们都已发觉了这女孩子竟似忽然变了,变得太快,变得太可怕。
一个刚才是那么悲惨,那么激动的女孩子,竟会忽然变得如此冷静,这简直是件无法思议的事。
甚至连杜同看见她时,都觉得很吃惊:“你又来干什么?”
丁灵琳道:“我想请你去转告玉箫道人和吕迪,他们若想找上官小仙,若想得到那些秘笈和宝藏,就叫他们明天中午,在鸿宾客栈等我。”
杜同道:“我……我怎么能找着到他们。”
丁灵琳道:“想法子去找,若是找不到,你就最好自己一头撞死。”
她的声音也很平静,嘴角甚至还带着微笑。
但这种微笑却比什么表情都可怕,杜同竟连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丁灵琳已经从从容容的走出去,居然又找了个小面馆,吃了大半碗面,又喝了一点酒。
她微笑着道:“今天我的胃口很好。”
看着她的微笑,郭定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这时夜已很深,他们踏着严冬凄凉而平静的夜色,慢慢的回到了小客栈,回到那间阴暗的斗室。
丁灵琳道:“我要睡觉了。”
郭定默默的点了点头,正准备出去。
丁灵琳却忽然笑了笑道:“你不必出去,这张床够我们两个人睡觉。”
郭定怔住。
丁灵琳却已拉开了被褥:“你先睡进去,我喜欢睡在外面。”
她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却像是母亲叫孩子上床睡觉一样。
郭定竟完全无法拒绝,只有直挺挺的睡下去,身子紧紧的贴着墙。
丁灵琳也睡了下去,微笑着道:“今天晚上我也许会做噩梦的,你最好不要被我吓得跳起来。”
郭定点了点头。
除了点头外,他连动都不敢动。
丁灵琳忽然又轻轻的叹了口气,喃喃道:“你知不知道,我从来也没有跟别的男人睡在一张床上过,我本来以为这一辈子再也不会跟别的男人睡在一张床上了……”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过了半晌,竟似已真的睡着。
夜很静。她的呼吸很轻,轻得就像是春风。
郭定也倦丁,也想睡一会儿;可是他怎么能睡得着?
他的心从来也没有像这样乱过,他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他应该想的事,也有很多他不该想的事。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跟丁灵琳睡在一张床上,也做梦都没有想到,他跟一个女孩子睡在床上时,会像现在这种情况。
他是个男人,血气方刚的男人。他也有过女人,在这方面,他并不像外表看来那么严肃。
现在睡在他身旁的,正是他一生中总是梦想能得到的那种女人,自从第一眼看见她,他就对这个女人有了种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感情。
可是现在他却完全没有那种心情,他心里只有恐惧和悲伤。
他已知道丁灵琳下定决心要去做的,是什么事了。只有一个已决心要死的女人,才会有这么可怕的改变。
他也已下了决心,他绝不能让丁灵琳死,只要能让这个女人活着,他不惜去做任何事。
夜更静,冷风在窗外呼啸,他忽然发觉丁灵琳身子已开始颤抖,不停的颤抖,不停的呻吟,不停的轻泣。
星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在她脸上,她脸上已流满了泪。
他的心也像是在被刀割着,几乎已忍不住要翻过身去,紧紧的拥抱住她,告诉她生命中还有很多值得珍惜的事,无论什么深痛的伤痕,都会慢慢的平复。
可是他不敢这么做,也不能这么样做。他只有陪她流泪,直到泪已将干的时候,他才朦胧的睡去。
然后他的身子也突然颤抖,不停的颤抖。
这时他若张开眼来,就会发现丁灵琳正在凝视着他,眼睛里也充满了悲伤,同情,怜惜和感激。
一种永远无法用言语来表达,也永远无法报答的感激……
郭定醒的时候,天已亮了。
丁灵琳已换了一身昨夜刚买来的衣服,正坐在窗前梳妆。
她的动作轻柔而优美,她的脸在窗外的日光下看来,显得说不出的容光焕发。
就连这阴暗的斗室,都似已因她这个人而变得有了生命,有了光彩。
郭定已看得痴了。
——假如这就是他的家,假如这就是他的妻子,他一觉醒来,看见他的妻子在窗下梳妆。
那么世上还有什么样的幸福能比得上这种幸福?
他的心又在刺痛。
他不想再想下去,连想都不敢想。
他知道这光辉灿烂,美丽的一刻,只不过是死亡的前奏。
死亡的本身,有时本就也很美丽的。
丁灵琳忽然道:“你醒了。”
郭定点点头,坐起来,勉强笑道:“我睡得一定跟死人一样。”
丁灵琳柔声道:“你应该好好睡一觉,我知道你已有好几天没睡了。”
郭定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丁灵琳道:“好像已经快到正午。”
郭定的心沉了下去。
正午。
——叫他们明天正午,在鸿宾客栈等我。
正午本是一天中最光明的时候,但现在对他们说来,却是死亡的时刻。
丁灵琳忽然站起来,在他面前转了个身,微笑着道:“你看我打扮得美不美?”
她的确美。
她看来从来也没有像此刻这样辉煌美丽,因为她从来也没有这么样打扮过。
她看来就像是一只初次展开彩屏的孔雀。
这也许只因她直到此刻,才真正变成一个成熟的女人。
这种辉煌的美丽,却使得郭定更痛苦。
他忽然想起他母亲死的时候,在入殓时,也正是她一生中打扮得最美丽的时候。
他心里在滴着血。
丁灵琳凝视着他,又在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在想什么?”
郭定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痴痴的看着她,忽然问:“你要走?”
丁灵琳道:“我……我只不过出去一趟。”
郭定道:“去见玉箫和吕迪?”
丁灵琳点了点头,道:“你知道,我迟早总是非要见他们一次不可的。”
郭定道:“我也迟早总是要见他们一次不可的。”
丁灵琳道:“你要陪我去?”
郭定道:“你不肯?”
丁灵琳嫣然道:“我为什么不肯,有你陪我去最好。”
郭定又怔住。
他本来想不到丁灵琳会让他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