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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油灯的火光反射在优质材料上,忽明忽暗。涂了清漆的木器虽然陈旧,却很牢固,挂在墙上的丝绒依旧柔软。
在门的那边,比他正伏案工作的大写字桌更远些,是两张裂了缝的皮沙发椅,面对面放着,中间隔着一张木条镶嵌的矮茶几。连日来,这些家具仿佛在火盆中烤炙着。沙发椅上有两张揉皱的纸,打字机打印的字迹,开罗警察局的抬头。酷热把纸张也变得暖乎乎的。纸边,露出几张照片。
黑白照片。
第一张上面划了一道红墨水杠子,就像是遭到了否决。
照片上可以看见一堵白墙,一个穿西装套服的男子,无法辨认他的样子,因为他的头歪着,嘴角的口水一直垂到地上,就像是一张正在编织的蜘蛛网。
照片的左部,看得见墙上开出一条阴暗的小道。阴影过于浓厚,隐约可见一圈人影围着地上的一团东西。
第二张照片是个特写,一只稻草编的娃娃,做得很粗糙,部分已经磨损,仿佛拿捏不小心的话,立刻就会散架的样子。
娃娃身上笨拙地画着一条裙子。
是画,或者是污迹。
深色,潮湿。
第三张照的是穿皮鞋的脚,西方人的皮鞋,擦得油亮,尽管上面已经落了层薄薄的灰尘。穿皮鞋的脚围着地上放的一堆东西。照片上是好几个站着的男人,因为照片框架有限,只照到他们小腿的高度。
相机镜头对准的是一只胖胖的小胳膊,摊在泥地上。
手心半开。
皮肤光滑,年龄不该很大。
手腕上是与草娃娃身上一样的深色黏稠的污迹。
还有十多张照片,堆在一起,都面朝着沙发椅皮面。
汽油灯的光线只照到沙发为止,更远些的地方就全在暗处,那儿,空间狭小,是浴室的门口。右边,一条通道,通向卧室。
一面大穿衣镜反射着远处对角,给这个房间带来纵深感。梳妆台上铺满了画报;梳妆台对面,堆满衣服的扶手椅边上,是一张大床,床单皱巴巴的。床脚下,一只木雕碗被打翻在地毯上,烟蒂和烟灰洒了一地。
一张女子的照片装饰着床头柜。尽管夜色清朗,有光线从两扇圆窗透进来,女子的面容仍然看不真切。
车厢的另一头,铸铁灶头上的一把水壶呜叫起来。
杰瑞米站起身,拿了一块脏抹布,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干薄荷叶很快散发出宜人的清香,飘满了整个客厅。
杰瑞米品尝了一口滚烫的茶,仰身靠在椅子里。他破例没有脱去靴子,两只脚就像是在里面溶化了一样。
他一直穿着那件有很多口袋的衬衣,不过,前胸敞开着。胡子不曾刮过,今天早晨他没有空。这个样子很合适他,胡子遮住了过于深陷的脸颊,缓和了过于肉感的嘴唇。
杰瑞米的手掠过脸庞。
鹰勾鼻尖,窄鼻梁。
乌黑的双眉。
宽阔的前额,透出古铜色的光晕,一头黑发,整齐地向后梳理。
当女人们在俱乐部前的阳台上一边啜着阿拉伯饮料,一边聊天时,她们常说到杰瑞米·麦特森,说他“让人无比渴望”。
非洲式的野性和英国式的优雅在同一个男人身上融为一体。
有谁不知道,他既是侦探,又是出色的猎手,到过南部荒蛮地区狩猎。
有谁不知道,没有一个开罗的女人可以自吹曾经与杰瑞米·麦特森同床共衾。
人们私下里嘀咕,他是个专一的人。
人们私下里嘀咕,他很神秘。
传言很多……
玻璃杯放在桌上,发出“铛”的响声。杰瑞米·麦特森打了个响指,他的手指颀长有力,是那种让开罗城里的西方社交界夫人们青睐的手指。他打开火车厢门。
三级台阶通向一块挡雨棚下的空间,挡雨棚支在车厢壁上。一块毯子铺在沙子上,几张躺椅,一根木杆,几只装器材和食物储备的箱子,上面贴着“军用物资”的标签。
杰瑞米漫不经心地拖开一张椅子,走出来在帐篷前坐下。
暮色降临,阳光变得温和,天没那么热了。还要过一两个小时,车厢里面才会凉快下来。
眼前,铁轨编织出一幅他喜爱的图景,密密麻麻的蚯蚓在月光下向远方蠕动,仿佛象征着人生的错综复杂。
下方,在铁路博物馆的后面,在橙黄色石头的巨口之下,在中央火车站的圆顶下,蠢动着钢铁长蛇和几名乘客。
就在离杰瑞米·麦特森住的火车厢一百米远的地方,一辆有轨电车摇摇晃晃地开过,长辫子上闪着蓝色电光。这条电车线路通向城中心以外的埃里奥坡里斯的漂亮街区。车上,男女乘客分别在不同的车厢里旅行。
车上都是微笑的面容,有个年轻女子更是兴高采烈。好多个年轻的西方人。
杰瑞米观察着他们,直到电车厢变成红色尾灯留下的一团模糊光晕。
他抿紧嘴,嘴唇开始发白。
他大声地咽了一口唾沫。
手在米色布长裤的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
拿出一张撕破的纸条。纸条的上半部写着几行字,字体优美。
杰瑞米的手遮住了纸条的内容。
只看得见最后几个字。
“萨米尔,五岁。”
杰瑞米握紧了拳头。
尽管他竭力把这股痛楚噎在喉咙里,他的眼窝还是潮湿了。
下颌骨在薄薄的皮肤下起伏。
繁星向他射出万道光芒,颤抖着,纯洁无瑕,就像是天庭有一只巨眼在看着他。
一颗眼泪滴在萨米尔的名字边。
立刻被纸吸干。
在纸的纤维中化开,渐渐漫开去。
一直漫到名字的边缘。
10
星期二的早晨,达勉修士见到的是个神采奕奕、情绪快活的玛丽咏。
她在毛衣和牛仔裤上套了件白色羊毛大衣,配套的羊毛帽,一只包斜挎在肩上。浓密的头发塞在帽子里,达勉修士这才第一次注意到她的面容。在寒冷中,她的绿色瞳仁显得不再是那么黯淡,圆润的颧骨为她增添了一丝斯拉夫人的神气。
她下唇上的一道疤痕让他纳闷了片刻,不过他很快就打消好奇心。
他们九点半不到就到达了阿弗朗西。两人直接上了屋顶阁楼。
他们在沉默中清点书籍,一直干到中午。这时,修士建议出去吃午餐。玛丽咏原本期望能够摆脱众人去读她放在包里带来的那本日记,可身不由己。图书馆馆长坚持相邀,还要给她介绍一番圣米歇尔山捐赠手稿的详细历史渊源。
她不知道是因为在昏暗的光线里辨认书名的缘故,还是灰尘的关系,傍晚回到家时,她感到有些头痛。
她在浴室的一个柜子里找到了止头痛药。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等着疼痛消失。
微弱的光线催人入眠,她的视线渐渐模糊。
她失去了知觉。
只看见橱门开着。
叠在一起的各色衣物。
颜色混在一起……
她的视觉又清晰起来。忽然,玛丽咏很清楚地辨认出衣物的细节。
衬衣的袖子没有折好,露在了外面。这不可能是她。
在这方面,她知道自己很挑剔。一切都整理得一丝不苟,这样,她就不用在早晨匆匆熨烫衣服。她记得很清楚,因为衣橱里没有足够的衣架,她还发了一顿脾气。为此,她特别仔细地把衬衫一件件折好,叠起,袖子很平整地折在衣身下面。
现在,袖子露出来,不是所有的袖子,只有几只。
这一点就已经足够。有人把她的衣服换了地方,最起码,有人翻动过她的衣服。
玛丽咏一下子从床上跳起。动作过猛,头有些发晕。
她在床前呆了片刻,等着晕眩消失。
然后,她把卧室检查了一遍,沙发、床和浴室,一样不漏。她在楼下同样转了一圈。
她觉得呼吸困难,不放过任何角落,一切可疑迹象,她随时准备着喊叫,准备着出击。
她不时回到门口,确定电话机一直在那儿。
她不太认得这个地方,她还没来得及熟悉,很难说,是不是有其他东西被移动过。可是,一种直感告诉她,这个人也一定动了其他东西。
她是不是该立刻打电话给DST?
房子里没有其他人,没有直接危险。
有人趁她不在,偷偷溜进过屋子。
她竭力稳住呼吸。
没有人会在这儿找到她,没有人。她在这儿很安全。DST的人向她保证过。这是他们的工作,他们都是行中人,她没什么好害怕的。
她的心跳渐渐恢复正常节奏。
她的门锁不曾被撬开过。
是兄弟会的人。有房门钥匙的那个人。
这次实在太过分了。她抓起电话机拨了个安娜修女留下的号码。
话筒里是加布里埃拉修女悦耳的声音。
“加布里埃拉修女,我是玛丽咏,能帮我叫一下安娜修女吗?”
她没有多等,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