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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久仰先生大名,想听听先生对局势的高见。”
“我哪有什么高见,随波逐流罢了。”
看到有些小小的冷场,玉梅插话道:“李先生有很多苦衷不被世人理解。”
“愿闻其详。”牛宝军在引导李家为。
李家为多日郁闷加上近日所受的委屈如江河之水滚滚而下:“方先生,中国国门自从被大炮、鸦片轰开以后,中国的军队几乎逢战必败,战败必被羞辱。鸦片战争、甲午中日战争、八国联军侵华战争无一不是如此。还有日俄战争,日本、俄国为了谁能在中国夺取更多的利益,在中国土地上大打出手,无辜国人死伤无数。更有愚弱国人为其中一方效命,这对于中国而言是何等之奇耻大辱,中国之贫弱,无以复加。”
“先生所言极是。”
“你看,日本是新兴的资本主义强国,中国乃弱国,经济、军事实力都比日本差得多,中国许多武装力量甚至使用原始武器与现代化的日军作战。
日本国土面积约为37万余平方公里,自然资源非常匮乏,但是日本科学技术水平与生产能力却比较高,能制造飞机、大炮等。1937年日本飞机年生产能力已约600架、坦克约200辆;中国铁的年生产量不足10万吨,钢的年生产量不足千吨,飞机、火炮、坦克、机动车辆、舰艇等都不能制造,中日力量悬殊啊。”
“李先生博闻强识,在下佩服。”
有一个愿意倾听的听众,再加一些恰到好处的恭维,李家为谈兴大起。
白玉梅在李太太耳边嘀咕了几句,李太太说:“我们吃好了,你们慢慢谈政治吧,我们女人去附近逛街去。”
二十
“表妹,注意安全。”牛宝军叮嘱道。说服李家为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但愿不要出任何岔子。
“表哥对表妹就是体贴啊。”李家为调侃道。
“日本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李家为低头不语。
“刚才李先生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你是在为投降论找论据?”
李家为听着有些刺耳,反驳道:“汪先生的救国主张总会被人歪曲,与其亡国,不如由中国人成立自己的政府,至少可以力挽狂澜。”
“与虎谋皮。日本人叫你们去杀中国人,你们可以拒绝吗?”
“可以拖延商量。”
“拖延?当心日本主子一怒先杀了你们。南京大屠杀的惨状想必先生都已经知悉了吧。”
“日本人为了震慑国人,拿南京开刀。”
“人类历史上有哪一个侵略的国家对异族施行如此残暴的行为?”
“不错,日本人不是人,可是战必败,以卵击石,都是无谓的牺牲,我们也该保存国家的血脉啊。”
“保存的方式就是向屠刀摇尾乞怜,从同胞的尸体上踏过去,为自己挖个坟墓吗?”
“好了,我们不争论了。”李家为碰了一鼻子灰,觉得再说下去也占不了上风。
“我也在上海这片土地上洒过热血啊!”牛宝军叹道。
“你是军人?”
“能来上海报到的军队都来了,都埋这儿了。”
“淞沪会战,实在没必要打,我们拿什么和人家拼?柴火棍对大炮?白白死了那么多人。”
“我们为西迁赢得了宝贵的时间,灭了日本人扬言三个月亡华的威风。”
“蒋介石的军事指挥,不敢恭维。”
“他一直牵挂着你,期待先生返渝一聚。”
“你是?”李家为瞪大了眼睛。
“我是他的特使,特来见先生的。”
“你不怕我抓了你?”
“若是不了解先生的为人,我怎敢领命而来?先生忧国忧民,学识渊博,无奈造化弄人,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委员长惜才、爱才,不忍先生落下千古骂名,派我恭请先生弃暗投明。”
“当初汪主席也是一番披肝沥胆的话,可是事实却不是这么一回事。这件事情太突然,容我考虑考虑。”
“汪精卫现在仰人鼻息,所有承诺都无法兑现。委员长考虑到先生的处境,不需要先生启程回重庆,只要暗地协助我们就可以,那就是天下苍生之幸了。”
“这个?”李家为最受不得别人戴高帽子,这也许是人性弱点,而文人则往往更好这一口。牛宝军的话让他受用无穷,玉梅说表哥口才了得,真是如此。玉梅也知道表哥的真实身份吗?难道她也是军统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了?她对自己使的是美人计?李家为心里一寒。
“此事不要和尊夫人商量,这是为了保证先生的人身安全,绝密行动,你知我知。”
“白玉梅也是军统的人?”
“是的。先生大人大量,实不相瞒。”
“可否容我想想?”
“先生的顾虑是正常的,我们早已经想到,这是蒋委员长的亲笔特赦信,请先生过目。”牛宝军恭敬呈上。
果然是蒋介石的亲笔信,李家为不由佩服军统办事周密。为了能拉他回头,早就派女谍潜入自己家中。现在,蒋介石又派特使前来说服,看来是非做成此事不可。不过,李家为的虚荣心也得到空前的满足,军统的人确实连他的性格都摸得透透的。
“现在局势微妙,日本人虽然不可一世,但请先生回首历史,中华民族是可以轻易被征服的吗?美英一旦参战,结局未可预料。先生总要留条后路,何况先生也痛恨日本人的禽兽行为。据我所知,先生的表姑、表舅等都在南京沦陷时被活埋了,此仇此恨,不报枉为男儿。不知道先生还有什么想法?在下洗耳恭听。”
论口才,李家为还真的不是牛宝军的对手。一时,李家为无语,他若向东,东边早有人驻守;他要向西,西边也有防卫。牛宝军好像在发射梅花针,每一针都扎在他的要害上。
“方先生今天就要我的答复,是怕我犹豫还是怕我回去告密?”
“都不是。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还有其他要事。”牛宝军不能对他说自己可能被日本人盯上了。“同时,委员长也急等我复命呢。先生一举一动,关乎国家命运啊。相信先生有此慧眼,渡天下苍生于水火。”
“我真的是说不过你,你们军统要保证我的绝对安全。”
“这点请先生放心,我们会安排好的。”
李家为想,这样也好,给自己留条后路,万一日后日本撤出中国呢?再有,军统的锄奸队厉害得很,用自己的情报换自己的一条命也值得,没有了命,还追随什么主义?活着才是最要紧的。
牛宝军也没有想到李家为如此爽快地答应为军统做事,而事先准备的李家为的乞降信也没有用上,不过,这东西还是要保存好。
牛宝军在玉梅和李太太回来之前就先行离开了,他想,不必亲自告诉玉梅,玉梅能感觉得到今天谈话的结果。
回程的路上,玉梅观察着李家为的表情,他没有眉头紧锁,倒是在投向自己的一瞥中,眼神深不可测。
玉梅想,李家为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陈恳离开延安的时候,看见刚刚抵达革命圣地的青年们激动地从车下跳下来,他们在黄土地上打着滚,有的还亲吻着泥土。每个来延安的人背后都有一个曲折的故事,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了这里,他们怎能不欣喜若狂呢?
其实延安原本只是黄土高坡上的一个小镇,几百年来未摆脱贫瘠、封闭、破败不堪的命运。北宋范仲淹驻守这里时曾留下“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燕去无留意”的诗句。中共中央迁到延安后,尽管这里物资匮乏,条件艰苦,但依然不妨碍它成为温暖的圣地。这里有“来则欢迎,去则欢送,再来再欢迎”的“来去自由”政策。因此,四面八方来了很多优秀的炎黄子孙,有学者、艺术家及知识青年数万人,延安可谓天下英雄豪杰云集之地。
陈恳想继续留在这里,沐浴这里的清新空气。可是,组织上有新的安排——让他到敌占区的江南一带搜集情报。
好像一个战士终于可以披挂上阵了,他心里有说不出的兴奋。在新的战场上,他将会见到他心爱的人,所不同的是,那些刀枪旌旗,都是真的。
可是,他又怕了,他从不怕死,他只是怕他最爱的女人在他的身边倒下,鲜血从她的身上冒出来,他不敢也不愿面对这样的场景。他一向冷静自制,但若是遇到这样的情形,他不确定还能不能面不改色,平静地离她而去。
他曾在党旗下庄严宣誓,他的所有一切都要献给伟大的中国共产党,党的利益高于一切,个人感情微不足道。可是,他也是人,也有感情。他想生出一双翅膀,立即飞到上海,他要用自己的胸膛帮她挡那些灾难,可是他又害怕面对她,因为他们相逢的地方不是在延安,而是在膏药旗飘扬的上海滩。
宝塔山在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