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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操,打拳。你来教我们——如果你有空。”蓝核语气里有推却的意思:“我这一套,太硬了,不适合养生。”沉香垂着头,轻轻笑道:“谁说一定是为了养生?这个词,仿佛更适合老头老太太,不适合我们。”蓝核一怔,隐约感受到了话里的意思,心里寻常的一点悸动不会没有,如同云影里的日色忽然暗了一暗,晴天里落白雨,纷纷的,零碎的,打在静水上却是无味的涟漪,依旧让这静水深流去了,流淌到人群里,寻找蓝杏的身影。
到了下午,本来要在院子里喝下午茶的,沉香又忽然提议去郊外玩,爬山划船随意,要知道这种户外运动往往最能诱发亲密的条件,自然得到大家一致认可。金家的三轮车只有两部,坐了四个人,有意无意的,沉香就和蓝核坐在了一起,其他人纷纷自己出钱去叫车,有一刻竟然还叫不到车,一个戴黄玳瑁眼镜的少年感叹道:“这就是我们僧多粥少的生活。”大家便都笑了。
这是已是进香时节,天气极热,湖边山寺人头攒动,卖豆浆、扒糕、凉粉的摆了一街,清道夫频频往道上洒水,清水和灰尘混在一起,没心没肺地给疲重的人们吃一口泥巴味儿。沉香靠在车椅背上,怕吃了灰,用纱巾蒙着脸,面上还是被热气蒸出一片桃花。风吹着纱巾,阴凉的丝质感拂她的脸,是被眼泪濡湿的小虫的翅膀,忽闪着将她覆住了,细泽的眼底的光,隔着淡蓝的纱,也染了蓝色,如猫的眼睛。她问道蓝核着名字的由来,蓝核老老实实说了,沉香惊且笑着问:“那么蓝杏不是你亲妹妹?”她嘴里的气鼓荡着纱巾,她便把自己想成是“吹气如兰”。“自然不是。”蓝核微笑道。沉香转颜又淡淡冷笑道:“还好不是亲兄妹,杏肉早晚要被人剥去吃,留着个杏核,真孤单。”蓝核至今还记得沉香的父亲说他们是“生来就要包在一起的”,现在听到他女儿相反的论调,不禁哑然,他倒确实没想到沉香这样说也是出于妒忌心理。金沉香信奉一见钟情,却也很懂得日久生情——一个女人,若在实际行动里占不到上风,不免要刻毒地逞一下口舌之能。
后来兵分两路。沉香蓝核和几对男女到湖上划船,另外一些人去爬山。蓝杏一直在关注蓝核动向,看沉香把他缠得很紧,这时终于明白了沉香的想法,心里想:回去要逗逗蓝核,他一个穷小子竟被人家小姐看上了。虽是这样想,肚里酸水直冒,恨乌及屋,连同蓝核都怨起来。划船时,蓝核远远招呼她过去,叫了好几遍,她装作听不见,一个人往山上走,蓝核要跳下船要去追,沉香忙道:“啊呀呀,船歪了,快跳回来,不然船翻了!”说得船上的人全在笑,一时水花乱溅。沉香的旗袍上也溅了几点水,小点的苹果绿很快洇成茶绿色,是一种细碎的深艳。蓝核怏怏坐回船上,看远处一带青山默默。而蓝杏,只是站在山角,突然的山川辽远,她说话,寂寞的总没有回声,她算是被搁置了。
沉香那船是仿造杭州的乌篷船样式造的,不过更大些,能坐五个人,还可以置一张方桌,摆着两盘船主人送的瓜子点心,蓝核人沉在船舱的阴凉里,手却搭在船舷上,触及到白热的阳光,一寸一寸随着如金白日移,手上的肤色就很冲淡。他没想到什么,沉香静静看着,却感到光阴也那样明晃晃移去了,神色不由泫然,随那只手所指,河岸的红廖白萍未尽开,孤舟漂入了藕花深处,黄昏日落,各色桥头船主招呼,橹声与水声响作一处——蓝核从来自诩是个粗人,惯不会临风嗟叹、对月伤神,可是看到这景象,心里也不免涌起些微的惆怅——他若读过书,恐怕更要想天地之悠悠、人世之无穷了……
晚上回了家,蓝杏蓝核也没什么,蓝核觉得今天怠慢了她,一直笑呵呵地问今天好玩么?认识了谁?语气里很是慰藉自悔的意思,蓝杏很镇定很客气地一一回答他。蓝核虽觉得有点怪,也没再说什么,彼此无话睡去了。
夏天的夜晚虽然来得早,但月亮迟迟才出现,在那一霎那的黄昏之后,有了青灰的月影儿。蓝杏在床边坐了一会,短短一截脂粉香,白天那些姑娘留下的。风夹着夜寒吹起衣褶间半旧的绉纱,白月光抹在她身上,大有“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况味。几乎是有些惘然,她从抽屉里翻出那尊菩萨石刻,手指摩挲着“沈居士”三个刻字,冰凉沉重,这个东西又靠得住么?她自觉蓝核靠不住,从上次古玩摊说那些话时她就觉得了,她总以为“靠得住”是无所顾忌的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她和蓝核是同样身世,她的忧患感似乎就更多一些,命运的影子夹击她,像是荒山夜雨打着脑袋,她只能抱头鼠窜。她是太耐不住寂寞的人,老早就作着打算,不过现在不无悲哀的看看,蓝核似乎还是靠不住,好像她在窗口看这月亮,青溶溶的,窗上的帘子被风卷起,银蓝的月色递过来,一明一暗,于是她想要看得更真切,便愈近地去看,下楼到院子里去看,然而在那深的夜空里,只有远处楼房的淡灯摇曳和工厂里雪亮的灯光,月亮被遮住了——到底是抓不住,人生中一切沉稳厚实的东西都抓不住,泫然无依,她害怕。
她急于去抓住她以为靠得住的东西、刺激的东西。
坐在床上,微微嗅得枕头上皂角味道,平时觉得是迷糊的睡意寒香,这时心里思绪纷繁,不过垂头昏默而已,好似木塑泥胎,到了三更才睡。
次日早晨,因为夜里撒了几点雨,清晨是寒湿湿的,鸟在桂花树上啼啭,晨光下彻。两人起来练功,蓝杏表情淡然,蓝核说什么,她也应声,只是没有感情。蓝核笑道:“你今天怎么成了一个应声虫?”蓝杏缓缓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波里竟是不胜清怨,到底只叹了一口气,蓝核身子一震,勉强笑道:“你怎么叹起了气?平常倒不是个善感的人。”
蓝杏淡淡笑道:“这是最近学会的,好吧?”眼睛便支向别处了。
“生我的气?”蓝核绞了热手巾递过来,弯着腰,脸对脸对着蓝杏问。
“什么气?”她别过脸,也不接巾把,嘴巴紧紧的。
“我们俩还是好好的?”蓝核这样问着,都觉得腆着脸了。
蓝杏冷冷看他一眼,淡笑道:“什么叫做好好的?我是在生沈亭之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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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核猛地一愣:“又干他什么事?”蓝杏开始扯谎:“昨天你没见到他么?他也跟我们一道去的——哎,你忙着,自然注意不到。”蓝核一时噎住,又听蓝杏道:“到了山上,他本来也有几个女伴的,见到我——因为是熟识,就丢了他的女伴来跟我走,他恐怕虽是无意,我却得罪了人,回来总想不开……”
蓝核的脸顿时僵了,半晌,干笑道:“是这样……你跟他、我知道,是很有交情的,不过我总觉得,这个人不太正派,你——”“人家惹你了?张口闭口就是诋毁,叫人笑话。”蓝杏截断道,声调却还是四平八稳,低头一掠头发,心里似明似暗。
蓝核憋不住终于大声道:“你可以体谅他就不可以体谅我?我是情势所迫才跟金小姐坐船去的,跟那些人呆在一起只让我觉得不自在。”一语末了,眼圈里竟红红的。
蓝杏淡淡笑道:“咦,怎么扯出这样一大堆?哥,你别生气,我——”
“谁是你哥?”蓝核抓住她的手,眼底已有了悲恸之气,“我、你——”
“一大家子,别拉拉扯扯!”蓝杏甩开他,他赶了几步,停在树荫下,忽然静静道:“蓝杏,何苦,如果你说你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思,那我真不知说什么了。”
初阳的院子里,金珀色的光填了进来,两人却都恍惚觉得如同迟暮,逆着光,细屑轻尘浮动在心头。蓝杏驻步,背对着他,头一次听他这样说,心里涌起的也不是凄凉,也非喜悦,连怔仲亦只是昙花一现,整个人沉静下来——人生有点什么事?不过是无甚欢的生,无甚苦的死,我爱你,你爱他,兜兜转转,如的笛子的清吹,并不比梦清冽多少。这些话,她想蓝核迟早会说的,好像是从洪荒之初便开始等待,心被搁在石碾子上等,千回百转原地打转,起了老茧,等到后只是来自洪荒的风,漠寒的。如果在遇见沈亭之之前,蓝核就说出来,让她吃颗定心丸,让她觉得靠得住,现在还会这样惶惑么?在这么多雷同的寻常儿女之爱里,他与她哪怕还是爱着的,自己却早将自己的感情磨折淡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