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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俩正式上工前,被安排刷小广告。
梅晓丫夹着红红绿绿的广告纸在后面,朱慧提着半桶糨糊,在前面。每到拐弯处,朱慧便停下来,把糨糊刷到墙上,梅晓丫跟着把广告贴上去。这都是招聘广告,姐俩不清楚,酒厂究竟有多大的缸,养活这么多人?天鹅镇人口并不多,住得却很分散。坦荡如砥的平原上,零零碎碎散落着低矮的民房,它们在稀薄的雾霭摇曳的植物中,像一条条小船微微颤栗着。
不知是露珠,还是激动,梅晓丫的睫毛湿润了。她对朱慧说:“我想家啦。”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她瞥了梅晓丫一眼,劝道:“别想了,想也没有用,等挣到钱,我陪你回家。你知道我没家,我把你家当成自己家行吗?”
梅晓丫点点头,梅晓丫知道朱慧有家,只是她不再将那里当成自己的家。她12岁被继父强Jian后,家就取代了地狱在她心目中的位置;梅晓丫没有继父,她的亲生父亲活得好好的,只是爱耍钱,他想耍钱的时候,很像喝醉酒,眼睛红红的,谁也拦不住。上技工学校时,母亲就对她说:毕业后你就别回了,你就在城里找份工作吧,你大了,我怕你回来会被他卖掉。梅晓丫知道父亲不会卖她,这不过是母亲的小诡计。父亲不耍钱的时候,对她可好了,经常抹着泪,说心里话。母亲这样做,无非是告诉她,挣不到钱,就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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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走过来,冲着她们吆喝:“干什么呢?”
“贴广告。”梅晓丫回答。
“撕下来,撕下来!你们这群骗子。”
“我们贴广告,骗你们什么了?”朱慧扭过脸,手上的刷子滴着糨糊。
“我们是招聘呢,招你们去工作呢。”梅晓丫随声解释。
一个人走过来,撕掉广告,揉成一团,扔到糨糊桶里。
一个人在下面骂:“工作个鬼,你们就是骗子——酒卖不出去,就打这个幌子,15块钱一杯,比他妈血还值钱?”
第三个人比较斯文,他劝同伴,“算了算了,跟她们计较也没用,她们不过是两个小木偶,线被人家攥着呢。”他又转过来对姐俩说,“你们不知道,我们都去应聘过,可他们只让我们喝酒,一轮又一轮地喝酒,15块钱一杯,我们喝得起吗?喝不起就得走,前面的都白喝了;喝得起还得继续买他们的酒,可谁也不知道要到啥时候。”
梅晓丫辩解道:“我们没骗人,我俩就是刚聘上的。”
朱慧捏了她一把:“我俩啥也不知道,酒厂让我们干啥就干啥。”
几个人走后,姐俩商量,傍晚时再来贴,挨骂倒能忍受,快到学校,被同学瞧见脸往哪搁?她们贴着墙朝回走,接近河蚌厂时,梅晓丫看见杨古丽。杨古丽像老鼠一样机灵地翻过赤裸的栅栏,然后慌慌张张朝外走。梅晓丫用手掌箍成个喇叭刚想喊,却被朱慧制止了:“找死啊,你没看见谁在呢——”
梅晓丫顺着她的指尖望过去,果然发现了栅栏里晃着唐经理半块脸。梅晓丫“哎——”了一声,“呀”字被朱慧肉实的手掌塞回嘴里。“找死啊——”朱慧叮着她耳根狠狠地说:“你是怕唐经理不知道咱俩在这呀?”
梅晓丫回过劲,使劲点头。她的脸捧在朱慧的手里,像被贴在墙上一样难受。她推开她,抬起脸,吸了一口没有糨糊的空气。
“他们俩,这……这……算怎么回事啊?”梅晓丫脸色煞白地问。
“什么怎么回事,傍大款呗。”朱慧回答得很平静。
“可是人家唐经理已经结婚了,这要是被他老婆发现,不是死翘翘?”
“哎呀。人家能跟她结婚吗。那唐经理是什么玩艺你还看不出来啊。不过是把她当个玩意耍耍,耍够了,一脚踢开。”
“噢,她真的惹祸上身呢。”梅晓丫问朱慧,“那我俩是不是该劝劝她?”
“你劝得了吗?这事谁也劝不了,劝了人家还恨你,这是自己的事——也未必惹火烧身,弄不好还一步登天呢!”
梅晓丫终于知道供料工是怎么回事了。每天运货员用二轮手推车将麸皮、稻壳、谷糠之类的酒料推过来,卸在粉碎机旁边。梅晓丫就蹲在那里,将麻袋的线头解开,用个簸箕将酒料倒进漏斗里进行过筛和粉碎。有点规模的酒厂,早就用机械送料粉碎了,这里一切都是人工的,包括蒸煮和入池发酵。添料本来是用铁锹,可那种方头铁锹太重了,她拿得吃力。好在运货员胡小鹏是个好人,一有空隙就站在旁边帮忙。梅晓丫一刻不停地从麻袋里取出酒料喂到漏斗里,一只麻袋空了,再去拆另一只,循环往返,周而复始。她觉得自己像头拉磨的驴子,在漏斗和麻袋之间打转转。而那漏斗,又像一个填不饱肚皮的大肚罗汉,不管喂进去多少,它总是张着黑洞洞的大嘴要。有一阵子,梅晓丫想停下来。她的肌肉僵硬,胸闷,呼吸也倒不过来。但隔壁配料室的人却大声催促,这种催促很快会升到责怪和训斥,腔调跟鞭打驴子差不多。
梅晓丫觉得挺委屈:即便她速度慢了点,也没有必要这样。要知道她还是个新手,一点经验也没有,何况她的胳膊还没有锹把粗。那些吃饱了谷糠的麻袋,像山一样,根本拖不动。身旁的喂光以后,距离就会越来越远,速度自然慢下来。可这些话她都没说,这些话只能像谷糠装进甑子里发酵一样闷在心里。院子里站着那么多人,都眼巴巴地望着这份工作呢。稍有懈怠,饭碗就换到别人手里。这样一想,她的手就哆嗦起来,嘴唇也哆嗦,等她感到全身都在哆嗦时,对面的小窗户又被粗鲁地敲响了……
朱慧也挺难的。
一大早她从库房里领了几瓶酒,就赶往弋甲镇。酒厂销售人员没有底薪,他们的收入完全取决于销售业绩。弋甲镇比天鹅镇大,光酒店就有几十家。可因为实行地方保护,天香酒厂的产品一直进不来。
朱慧走到桥上,两脚沉重起来。她原以为是鞋子裹了泥,挪不开步,后来发现是没劲了。坐了一上午车,又拎着两袋子酒走了很长的路,就是牲畜也该歇脚了。她倚着桥墩坐下来,伸出手看指甲,还好,一丁点也没褪色。还是腊梅染料足,渗透深,不象串红和玻璃翠,染上去没等取下护套,色彩就褪没了。这是座石桥,桥栏上雕着花,石缝间长着草,估计有些年头。河水冥静地流淌着,经过某些地方——水藻的头发、裸露的石块和粗糙的桥墩时,便会展开身姿,流露出甜美的酒涡。她的心陡然平静下来,对于正在展开的新生活,充满了期待和遐想。
朱慧进了一家有点档次的酒店,服务员马上迎上来:“就餐吗,请问有几位?”
“不、不,我要找你们老板。”
“找老板?哦,老板不在,有事的话我可以转告他。”
“是这样,这是我们酒厂生产的酒……”朱慧边说边弯下身子,想从袋子里取酒。
“哦,不用、不用……”服务员拦住她,“你看我们有的是酒,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就请吧,我们还要做生意。”
服务员的话像一堵裹着海绵的墙,伤不着她,可也穿不过去。她心里酸酸的,却不失礼貌地说:“对不起,耽误你时间了,这是我第一次卖酒,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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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酒店她拐进了一家小超市,正值中午,超市里的人很少。门口的服务员见她提着东西,便让她将东西搁在门口。
朱慧把东西搁到柜台上:“这是我们酒厂生产的酒……”她边说边拉开链子。
“别掏了,别掏了……”服务员的脸色骤然冷下来:“拿走,拿走!我这里的酒都卖不出去,再买你的等着发霉呀?”
“我们的酒不发霉,越放越……”
“走……走……”服务员连推带搡把她往外撵。
朱慧咽着唾沫,克制着:“小姐,别这样……这是我第一次……”
“她不是小姐,她是我们老板。”旁边的小姐说。
就是这样,朱慧进了一家又一家,同样的语言,同样的动作在弋甲镇里不断地重复着,渐渐地她的脚把巷道踩暗了。她仰头望着天空,天空越来越低,将她压缩在一个窄狭的空间里。她的肚子咕咕叫,便买了3个芝麻饼。她觉得自己能吃5个,可掏钱时买了3个。她在小公园的石凳上坐下来,把脚翘在石桌上,让血液重新循环起来,在桥墩时的心情荡然无存。
朱慧吃完饼,匆匆往回赶。错过最末一班车,就亏大了,住一宿要很多钱。经过一个小吃店,见到两个男人正在喝酒,她还是贴过去,问:“大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