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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讲究法治政府,他便有入狱的资格。这些道德提高者替别个道德提高者死后立起牌坊来以资颂扬,因为他们成为君子,可是正因为他们成为君子,致并未把他们送入牢狱,其实他们多数是窃贼。所能施于别人身上者还有什么未曾干过,有利于己者,有什么不想干。其中就存在着提高道德主义的可爱可快处。
同时,国家必须生存;它不能长此沉降于外国势力控制之下。暂时的民族性的消亡,虽终局可能恢复独立,终属无甚趣味而非真情的慰藉。人民的血液已被吮吸到泛成苍白的程度,人民的生活已弄得无家可归,而无情的道德和农村经济的破坏进程正疾驰而前。务必寻获一条出路。假使这些广大而纯良的人民,以其不屈不挠的勤勉和高兴的性情,他们只需要和平和安全,只有让他们自由生存,不受吸血军阀的压榨,他们将知道怎样自救之道。但谁将出而从吸血者口中解放他们?有谁挺身当此难局?我问问自己,只有抽一口冷气……
最后,我想到大执法官,当我在冥想中见其幻象,深信他能拯救中国。这才是救主,他挥着大刀,只有服从法律的命令,没有人能够求赦任何人,未经法律的命令。这把大刀是数世纪前遗落于湖水中了的。这口湖应该让许许多多官僚的头颅安葬在里面,可是现在就是这把刀沉着的地方。这个大执法官来了,他从水底抽出他的大刀,前面导以击鼓的鼓手,穿着蓝色的制服。咚咚咚,仪仗队来了,军号手穿着黄|色制服,宣布着法律的条文。咚咚咚,这仪仗队从乡村向城市行进,走进大街,远远里辚辚的鼓声,幌幌的旗影,最高裁判长威仪庄严地坐着,大执法官执着闪光的大刀在他的旁边,人民欢声雷动,可是市长、地方官吏纷纷避匿。啊,看啊!现在救主来了!大执法官把裁判长的旗帜叉在城墙上,命令每一个在它底下通过的人对它鞠躬。布告揭贴于全城各处,任何人自称超越法律而不肯对这旗帜鞠躬的得砍脑袋,而他的脑袋将掷人这口几百年来大刀沉藏的湖中。他走进城中的庙宇,把菩萨一个个撤出来,这些菩萨是面情、命运和私宠,而把这庙字改造为裁判所。他把向来在菩萨庇护下的统治城市的牧师官吏聚集到这个地方来,挥动他的宝刀,砍掉他们的脑袋,而命令把他们的头颅跟菩萨的偶像一起掼入这口湖中。因为面情、命运、私宠曾阴谋反抗裁判官。而被大执法官砍掉脑袋的人不在少数,许多出自望族,而这口湖给他们的邪恶的血染成殷红。说来稀奇,不过三天工夫,这些望族的亲属向来仗势欺人压榨着人民,突然善自检束,彬彬有士君子风,人民乃最后获得自由而生活于和平安全的环境中,这个城市马上发达起来。
在他的心上,我这样描摩出中国的救主。我将信仰革命,任何革命,信仰政党,任何政党,苟能推翻面情、命运、私宠统治的政府而易以法治的政府。此三者使法律的行使职权与贪官污吏的肃清为不可能。官僚贪污所以存续的唯一理由为吾人从未枪毙一个官吏。唯一对付贪官污吏的办法只有枪毙他们。事情真是简单至此。民主主义也是容易办到,只消我们能够弹劾一下破坏法律的官吏。人民不用训练以民主主义,他们将自然趋向之。当官吏的民主精神够程度,而肯屈驾出庭法院以答辩弹劾,人民便能于一夜之间熟练民主政治而弹劾他们。去除官僚的特权和贪污,中国人民将自会照顾自己。因为比任何道德为伟大者便是公正的司法,这才是中国所需要者。这是作者私人的信仰,经过长时期精勤苦思而得者。
这个时期是会来的,但它需要观念的改革;关念着家庭的中国人必须变为关念社会的中国人,而这些宠爱的念头,像面情、私宠、特权和官僚的掠夺国家以荣显家族的私心必须废除。改革的进程一定是缓慢而费力,但是这进程随时可以发动,不可目睹,而贯穿于上下社会阶层,它的进展情状将如夭之将晓。一个时期暂时的仍将为丑恶与痛苦,但是过了这片刻,将为安静美丽纯朴,这安静美丽纯朴即为古代中国之特色者,但是更进于此也还有公正的司法,比之这个法治乐土上的人民,我们现在这一代好似黄昏里的孩童。作者希望中国友人稍待毋躁,但不希望同胞们忍耐,因为他们已有了太过分的忍耐。作者但望国人勇于希望,因为希望即是生存。
附录
关于《吾国与吾民》
“语堂”
亢德兄来函叫我写一篇《我怎样写吾国与吾民》。但是现在正在写我的第二部书《生活的艺术》,赶本月底完稿,每日3000字一段,自9时半至12时半坐在书斋工作,像机器一样,不容少许停顿或出岔,此刻书记在忙着抄改,只好偷闲写一点点,我想拉杂报告一点关于这两本书的消息。
《吾国与吾民》著于民国23年春夏秋三季,所以一部是在庐山避暑山居时写的。通共约10个月。那时又是《人间世》最热闹时期,兼办《论语》,所以可算是忙里偷闲的工作。自“有闲阶级”之口号发生,“忙闲”二字常在我脑海中盘旋。什么是忙,什么是闲,越想越糊涂。忙者未必有功于世,鸡鸣而起孳孳为利是也;闲者未必是新名教罪人,删诗讲易作春秋之某翁是也。现在物质主义侵入中国,大概若非谈出口入口通货膨胀之徒,便不足齿于忙人之列。我即异于是。张山来说得好,“能忙人之所闲者,始能闲人之所忙。”皮鞋用机器制造,产量才大,才叫做忙,叫做摩登,由皮匠手制的,而三日甚于六七日做成一双,产量便小,便是闲,便是封建。无奈好皮鞋都是手制而不是机器造的。凡是艺术,都是心手俱闲时慢慢产生出来的。六七日做双皮鞋,才做出好皮鞋,而皮鞋始成艺术。甚矣乎,新旧时代精神之相反也。在我看来,打个入厂时刻卡片按时入厂之厂工,未必便文明到怎样,而在家里慢慢一针一针做去的皮匠,未必便野蛮到怎样——如果在生活的艺术标准上衡量起来。皮匠如何一针一针钉去,本不该我事,我的意思不过说我的著书也是在青山白云芒鞵竹杖影中写出来的,也是心手俱闲时一段一段一章一章写出来的。我只知道像皮匠这样一针一针钉下去,其为功为罪,为革命为反革命,皆可勿论。
这样讲离题似远实近。我不能按图素骥分甲乙丙丁讲下去,因为半小时内就得再起稿写书。我忙人也,忙人只好用闲适笔调优游自在用野老谈天方法做文章,不然便急死了。横竖还有15分钟,何妨瞎谈一下。《吾国与吾民》已将出第十一版,此11版系修订而加插图的,尺寸略加大。初版错误都已改正。插图用照相,共16页。德文法文挪威文译本早已出版,还有几种尚未出版。中文译本已请友人在翻译中,不久即可在本社出版。
现在写的是讲生活之艺术,名为The Importance of Living。起初我无意写此书,而拟翻译五六本中国中篇名著,如《浮生六记》、《老残游记二集》、《影梅庵忆语》、《秋灯琐忆》,足以代表中国生活艺术及文化精神专著,加点张山来的《幽梦影》格言,曾国藩郑板桥的《家书》,李易安的《金石录后序》等(见辛报说我译浮生六记“全本”上王均卿之当。实则此全本出版我首在《人间世》为文辨伪)。然书局老板意见,作生活之艺术在先,译名著在后。因为中国人之生活艺术久为西方人士所见称,而向无专书,若不知内容,到底中国人如何艺术法子,如何品茗,如何行酒令,如何观山,如何玩水,如何看云,如何鉴石,如何养花,蓄鸟,赏雪,听雨,吟风,弄月……。夫雪可赏,雨可听,风可吟,月可弄,山可观,水可玩,云可看,石可鉴,本来是最令人听来如醉如痴之题目。《吾国与吾民》出,所言非此点,而大部分人注目到短短的讲饮食园艺的《人生的艺术》未章上去,而很多美国女人据说是已奉此书为生活之法则。实在因赏花弄月之外,有中国诗人旷怀达观、高逸退隐、陶情遣兴、涤烦消愁之人生哲学在焉。此正足于美国赶忙人对症下药。国有许多读者欲观此中底奥及一般吟风弄月与夫家庭享乐之方法,所以书局劝我先写此书。不说老庄,而老庄之精神在焉,不谈孔孟,而孔孟之面目存焉。这是我写此书之发端。
3月初动手,写了260页,忽然于5月初一夜在床上作起序来,乃觉今是昨非,起前稿尽行毁去,因原来以为全书须冠以西方现代物质文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