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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会劳你帮忙。先去书房等我。”
对朱雀守轻嘱了句,拢紧氅襟,支开欲要跟去寝殿的萤姬和婉朱,免得瞧见茈尧焱又次对我用强,徒添忧愤。待将扯坏的衣裳压了箱底,换上一身轻便的烟紫色衣裙,走进寝殿东边辟做书房的暖阁,便见朱雀守看着满桌奏折,若有所思。我干笑扬手:“从今儿个起,我可就是预备役皇帝了。”
也不知茈尧焱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这般轻而易举地移交御批的朱笔,反教人心神不定。耸耸肩,我坐到书桌前,翻看最上面的几本奏折。
官场中人的劣根,乃是素喜对皇帝溜须拍马,歌功颂德,且亦极重形式,通篇咬文嚼字,大意不过寥寥数行,看得我蓦涨了脑袋,恨不能甩手丢给近旁的朱雀守,让他藏头去尾,将核心内容翻译成通俗易懂的大白话,再行批阅。然,当初是我自己心甘情愿走上这条自讨苦吃的帝王路,而今怨天尤人,亦是无济于事。耐着性子,在几道加急的奏折底下批注自己的意见后,递给前些日子刚认的师傅,请他考量有无纰漏。可待他看完手里的折子,未有置评我的批注,反是阖了阖眸,淡声说道:“当年皇上还是王爷的时候,和他相熟的文人皆道他写得一手行云流水的好字。”
言下之意,便是冒牌皇帝的书法惨不忍睹,旁人瞧了去,露了马脚不说,徒惹人笑话。
我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现代白领用惯电脑,已有多年没有拿笔写字,故而当初刚到兰沧侯府的时候,苍秋亦若这位拐弯抹角的即大将军,甚是客气地送了本稚儿习字的临帖,请亲王殿下得闲的时候,好生练字。后拜了天地,正式进了苍家的门,常被母亲唤去荪蕙居一同养花弄草,顺带习字修性,书法多少有所精进。瞥了眼尚可入目的小楷,暗嗔朱雀守高标准严要求,偏首不以为然地翻了翻眼,却被他窥了去,莞尔摇首。这般一来一回,过了半个时辰,见我时而走神,时而慵睨工部侍郎那份俨然流水帐的冗长折子,愈发不耐,朱雀守淡说:“军政大事容不得分心。”
我闻言微怔,确是心有牵念,惭愧笑笑:“听说德蓉公主病了,进宫后也没顾得上去看她,你陪我去落英斋走一趟可好?”
无论何事,脚踏两只船,只有事倍功半。搁下朱笔,和朱雀守徒步去往皇宫偏隅的落英斋。只是走过大半个皇城,驻步茈莞菁的寝居,我怔忡良久,实难置信琼楼玉宇的皇城竟有这般破败的建筑,更有甚者,这个比邻冷宫的小院住的并非被皇帝厌弃的妃子,而是同为先帝所出的金枝玉叶,确是始料未及。咬了下唇,我冷说:“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他这皇帝当得也忒悠适了些。”
话虽如此,待自己一母同胞的亲生弟弟尚且不顾念手足之情,更毋庸实为陌路人的德蓉公主。看向朱雀守,墨瞳微黯,许是先帝在世之时,茈莞菁便遭此冷落,现下不过人走茶凉,被人落井下石罢了。叹了口气,他淡声催我进屋:“身子刚好,别又受凉了。”
望了眼轰塌一角的外墙,我颌首,走进冷清寂寥的院落。
当年卷入巫蛊之祸的梵愨妃不但失去帝王欢心,最小的女儿亦然交给他人抚养。从此德蓉公主淡出世人视线,先帝驾崩后的第二年,安嫔亦然染病故世,更是无人关念这位枉作皇家人的茈家公主。若非指名前去伽罗和亲,世人许已忘了这个沉寂深闺的女子,实则亦是出身高贵的金枝玉叶。环望阴冷潮湿的屋子,虽是世态炎凉,可堂堂羲和国的公主身边只有先前所见的两个使唤宫女,犹不及寻常大户人家的闺秀,实在欺人太甚。正是暗忖可要从永徽宫里调几个宫人来此,同我底下那群胆小憨厚的宫人一般,犹带稚气的小宫女见我蓦然出现在落英斋,一惊一乍地弹起身来,险些磕到跟前搁着瓦罐的药炉。
“奴婢参见德藼殿下千岁。”
许是任性亲王名声在外,适才又见我疾言厉色,胡乱发了通脾气,她直挺挺地跪下身去,神色惶然。见状,我惟有苦笑,微勾手指,唤她起身:“御医怎么说?”
也不知茈家的女儿可是天生体虚,我适才见好,茈莞菁便步后尘,虽非重症,可常年住此阴潮之地,湿气侵体,已落隐疾,这回偶染风寒,方才病势汹汹。听闻顾御医生此刻正在里间给公主施针,我颌了下首,低首看向药炉子:“这药闻来苦得慌。”
记得当年初到澜翎,隔三差五便与叶大夫打回照面,几成药灌子。闻着扑面而来的苦药味,我下意识皱眉,朝面前那个名唤「琴儿」的小宫女递出手去。不知我意欲何为,她僵直了身,目露惘色。我惟有叹气,径自取过小姑娘手里的蒲扇:“天凉了,本宫要暖手。”
颇是差劲的借口,然是面不改色,提起曳地的裙摆,径自蹲身煎药。久病成医,确有几分道理,头回给人煎药,毫未生疏,半揭开盖,察看药草成色变化的闲余,淡嘱局促候在近旁的小宫女:“皇姐和本宫一样,身体底子薄,回头你去永徽宫找婉朱要些野参,给你家主子补补身子。”
只是半晌未听她应声,我抬首,却见这个尚且不若其他宫人那般善于掩饰情绪的小丫头眼眶微红,满脸委屈。便知平日来此落英斋嘘寒问暖之人,当是寥寥无几。暗叹在心,皱了皱眉,问起她们每月领的月供,乃至不如一个低品级的宫妃。比照往日对茈尧焱送来的奇珍异宝弃之敝屣的自己,我竟错生身在福中不知福之感,自嘲一笑,见已深秋,琴儿仍是一身单薄裙装,想了想,对朱雀守道:“这药还要煎些时候,劳你回趟永徽宫,让婉朱多挑几匹缎子送去织造署,就说本宫要裁几身过冬的衣裳。”
宫里势力之人多如牛毛,打着德藼亲王的幌子,织造署的衣匠方不至敷衍了事。朱雀守会意,只是当着外人的面,必恭必敬,朝我躬身施了一礼,方才大步流星而去。我浅笑摇头,低首专心手头的活计,直待药草成色渐趋黑褐,接过琴儿递来的白绢包起手柄,透着纱网,将药汁滤进缺了口的青花瓷碗。
“……罢了,本宫顺道去看看皇姐。”
尤记得几年前在栎城的松月楼,那个夸夸其谈的梵公子曾经说过茈承乾时常欺侮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加之我未有知会一声,贸然探访,人家未必待见,思来想去,迟疑良久,最后还是厚了脸皮,婉却琴儿,亲自端药进里。见是爱使性子的德藼亲王,静坐屏风外的鹤发老者亟亟起身,正要行礼,我忙是抬指点唇,摇了摇头:“皇姐现下如何?”
许是物是人非,往日曾在栎城处过一段时日的老御医对我怅望片刻,方才道起德蓉公主的病况。听是须得好生静养半年,我微窒。羲和皇女远嫁伽罗国主势在必行,依茈尧焱的冷漠个性,断不会顾念这位名义上的皇姐的死活,顺延婚期,或是出尔反尔、另择旁系宗室代她远赴伽罗和亲。见老御医眼神亦黯,我抿唇不语,蓦听屏风彼方传来一阵轻咳,定了定神,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
“煎副药怎得那么久?公主她……”
正给主子拭汗的小宫女秀眉微蹙,细声抱怨着转首望来,却见亲王殿下,骤然变脸,手忙脚乱地正要起身,我安抚笑笑,轻压下她的肩:“不关琴儿的事。是本宫手脚不够利索,让皇姐久等。”
说话间,我转望榻上的女子,渐近黄昏,落日在她苍白的面庞淡染莹柔的金晕。眼锋相触,略略惊愕,即便归于淡泊柔澈,轻唤了声:“梅儿。”
虚软扬起恬笑,愈发衬得她柔美的面庞清丽脱俗。凝望恬静笑颜,我竟怔忡良久,待恍过神,顿生惋惜。虽说茈承乾有位风华绝代的母亲,花容月貌与生俱来,可若令一对异母姐妹并肩而立,茈莞菁未必相形失色,即使五官不若妹妹精致,可比之茈承乾极是张扬的美丽,茈莞菁淡雅怡柔,同样教人移不开眼。适才乍见这婉约合度的女子,亦感这宠辱不惊的公主方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可惜就是这样一个内外兼修的美人,沉寂深闺十数年,无人问津,实是造化弄人,令她错生为皇家的女儿,终此一生,惟有身不由己。
按着茈承乾过去的叫法,我勉强一笑:“二皇姐。”
先帝膝下皇子众多,皇女却是屈指可数。早年所出的长公主幼年夭折,故而听说当年梵愨妃诞下二皇女,先帝极是欣喜,时常驾临延禧宫探视粉雕玉琢的小公主,直待幺妹取而代之,茈莞菁亦曾被父亲视若珍宝地疼爱。可惜三年光阴,昙花一现,不足以弥偿十数年被人置若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