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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不走。我等你当面告诉我。”
电话那头一阵静默。好久,他低声说:“对不起,我不太想回去了。”
“你不能不回来,我在等你。我给你买了花,买了蜡烛,做了好多菜,我从下午一直等到现在,你不能辜负我……”我说着,孩子似的哭了。
“为什么要等我?”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现在告诉不行吗?”
“不行,我不会像你一样,我要当面告诉你。”
“可,我现在在西山大觉寺,离家很远。”
“我不管,不管!”我犟劲上来了,威胁他,“不管多远,你也一定要回来。否则,你会后悔的!”
他轻轻地笑,叹道:“真是傻孩子!好吧,你等着我吧!”
“咔哒”一声脆响,电话挂断了。
握着听筒,我半天没反应过来。他真的打电话了吗?他果真马上要回来了吗?突然,一种巨大的幸福、羞涩的感觉像潮水一样扑过来,我一激灵,兔子似的光着脚跑到楼上卧室,坐在镜子前提心吊胆地端详起自己。
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对自己挑剔。我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好看,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头发蓬松……天哪,这样一副鬼样子怎么见他?!
我开始化妆,仔细地描绘着。我勾了细细的眼线,刷了淡淡的睫毛,往苍白的脸颊处晕了一圈粉色胭脂,立刻,我的脸如同初绽的桃花一样,泛着一层诱人的娇嫩。
不知何时,我的头发好长好长了,我没有梳辫子,一任它顺滑地垂下,直至腰际,像块华丽的锦锻,丝丝缕缕,撩起人无尽的情欲。
我看着看着,脸红了。急忙钻进一条粉色公主裙中,束好腰,并为自己的耳朵镶上一对白玉兰耳环。
我终于无法挑剔了,于是自恋地扭过身,前前后后地欣赏着自己。突然,在镜子中,我看到另一张女孩的脸,像忧郁的天使,美丽的眸子里泪花滚滚。
我吓一大跳,一回头,哦,是冰儿!不,是冰儿的照片。
不知为何,冰儿的照片上突然被溅上了一层水珠,看上去,好像正在恸哭一般。
打扮好,我冲下楼。看看表,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了。此时不会堵车,再过二十分钟,他就应该到了。我尝了尝菜,有些凉,于是,把菜一盘盘地送到微波炉里热。
菜热好后,我打开音响,里面正在唱着老式的爵士乐:
这一个美丽的美丽的笨女人
她的故事发生在每个角落里
她让我相信了自己的爱情
()
不能和她一样软弱无力
不能迷迷糊糊勉强自己
每一个美丽的美丽的笨女人
都需要向天祈求感情出现奇迹
未来的日子需要多少的谎言
用来欺骗自己麻醉自己
需要多少同情多少勇气
这一个美丽的美丽的笨女人
她的故事发生在每个角落里
她让我相信了自己的爱情
不能和她一样软弱无力
不能迷迷糊糊勉强自己
爱不是死心塌地就有结局
笨女人
……
“笨女人”?!
我笑笑,走到窗户边。不知何时,下雨了,细雨如清亮的玉丝,密密匝匝、纷纷扬扬、飘飘洒洒……
“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啊?”我仰望苍穹。
但苍穹不语,只是一味静默,静默地看着这个亘古不移的哀怨人间……
我没有等到一同回来。
当我再次看到一同时,他静静地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浑身插满管子。
在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时,一位警察拎着一个巨型黑色垃圾袋走来,“扑通”一声丢到我面前。
“是你家的吧?”他问。
“什么?”
“打开看看。”
我的手哆哆嗦嗦的,怎么解也解不开那个简单的结。看我那费劲样,警察用力一拉,“扑”地一声,袋子大开,立刻,一大团毛茸茸、血淋淋的动物躯体暴露出来——
我眼前一片漆黑,晃了两晃,软绵绵地倒下。
我再度醒来时,发觉自己正置身于一个陌生的世界里。雪白的墙、雪白的门、雪白的床单……耳边,有人正在窃窃私语:
“真恐怖,听说车都被压成了一张铁皮。”
“哦,好像还是辆奔驰!”
“奔驰又怎样?撞到那么大的卡车身上,还能往哪儿奔?!”
“是啊,如今这交通事故太吓人了,今年据说都已经死了好几百万了。”
“不过,这家伙倒命大,要不是那狗挡着,估计他也得成张人皮。”
“是啊,没见过那么忠义的狗,临死了还救了主人一命。”
“这年头,狗比人强!”
……
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弹簧似的跳起,只是立刻,“哎哟”我大叫一声,手背上,一根钢针活生生地戳出肌肉。
“干吗呢、干吗呢?!”一位护士尖叫着呵斥,急忙上前按住我,不由分说地把针重新插进我血管。
“护士,护士!”我一把扯住护士的白大褂,心惊肉跳地问,“那男人怎么了?死了吗?”
“叫什么叫?!”护士毫不客气地训斥,“没死!”
“哦——”我长舒一口气。
“腿锯了,死不了了。”护士又漫不经心地加了一句。
什么?!“轰”地一声,我脑子炸开了,我又重重地、重重地跌倒在床上。
两天后,我才得以亲自走进重症监护室。庄一同已经脱离危险,但因为锯掉两根大动脉,还得在监护室中观察一段时间。
两天,不过两天,我的一同便已经完完全全地变了。
他的头发全白了,从发根到发梢,白得不掺一丝杂色;他脸上的肌肉也消失大半了,薄薄的一张脸皮塌塌地耷在骨头上,让他脸部的轮廓更像一尊雕塑——冷峻、苍凉;他的眼睛紧紧地闭着,似乎不愿意面对这个惨淡的人间;最可怕的是他的身体,不过两天工夫,那像豹子一样的四肢如今缩成短短一截……
我又怕又爱地凑上前。一同没有醒,或许是他不愿意醒。
我轻轻地抚摸他。从他瘦嶙嶙的手到干枯的胳膊,从他冰凉的脸颊到雪白的头发……
这是我的爱人,即便残缺了,也依然是他啊!
从这之后,我再也没有离开过他。我不吃不喝,一刻不离地坐在他身边,盯住吊瓶里的营养液一滴滴地滴入他体内,心中无喜亦无悲。
我说过:“顺从是最好的方式”。于是,我,顺从。
他整整昏迷了四天四夜。当他醒来时,我正在用一把“谭木匠”按摩梳轻轻按摩他的头颅。可能因为舒适,他竟然闭着眼睛微笑了。
“一同,一同——”我惊喜地伏下身。
他缓缓、缓缓地翕动眼皮,好像一只苍老的蝶,哆嗦着抖开残缺的翅膀,终于,他看见了我,他笑了。
“一同!”我哭着把头埋到他身上。
“青青,傻孩子!”他哆哆嗦嗦地举起手,摸着我的头发。
我抹了抹泪,强作欢颜道:“一同,你终于醒了,你睡了整整一百个小时!”
“呵呵,快赶上睡美人了。”他哑着嗓子调侃。
“我吓坏了,吓坏了,你知道吗?”我说着,又不争气地掉下眼泪。
“别怕,孩子,别怕!”他又是像往常那样宽慰地拍拍我的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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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难道他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吗?
我愣住,不知该如何向他告知不幸。
“是,好好的,好好的。”我咽口唾液,艰难地说,“以后,你再也不能离开我了,再也不可以。”
“是啊,我再也不敢了。即便敢,也不行了。”他平静地望着天花板。
“你,你——”
“青青,我感觉到了,我的腿没了。”
我愣住。提心吊胆地看着他,他的脸色平静极了,好像一百年前早已知道。
我一直没有把扎勒的惨状告诉他,他也没问,我想我们大家心知肚明。痛苦不能承受“反刍”。
我把扎勒的尸体领回去,把它深深地埋在花园樱桃树下。扎勒活着时,最喜欢吃樱桃,这下子,也算遂它所愿了。
知道一同的不幸后,许多朋友前来拜访。众人神色各异,有的悲痛、有的同情、有的怜悯、有的愤慨,当然,也不乏幸灾乐祸之人。无论什么样的心态,我们都感恩地接受。而对于我这个“小朋友”,他们都不解而艳羡。
以前在他们眼中,我是因为钱才成为“小朋友”,那么,现在呢?
许多人都旁敲侧击地追问,朋友、医生、护士、病友。在他们眼中,我这么一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