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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垂首看着折断的花枝,恭谨回道:“属下不知,不敢妄言。”
琼华冷哼一声,瞟那侍卫一眼。
“父皇对他什么态度?封他王侯、赐他官爵,还是殊为冷淡?”
侍卫略思道:“陛下在殿上并未封赏,但下旨今晚设宴,允他参加。”
琼华秀美凝起,问道:“你今晚当值吗?”
“回公主,属下当值。”
琼华点点头,“有消息速来回报!”
“是。”侍卫领命,顿了顿,问道,“公主,若无旁是,属下告退。”
琼华未置可否,只上下打量那侍卫,目光最终落在侍卫随身的佩剑上。
霍然,利刃出鞘。
琼华胡乱挥剑,砍倒周围一片花草。侍卫大骇,不知所措。远处的宫女瞧见,急忙跑过来拉住琼华,劝道:“公主不可,这花可有好些都是陛下亲手栽的呀!”——没有人说,但所有人都知道:雪阿宫的花是陛下对亡妹寄托的哀思。
年纪小的宫人没有见过商雪谣,但每年冬天坐在门槛上看雪的时候,玄都的老宫人们总会叹息:长公主,那可真是个雪一般晶莹剔透的人,一般的温柔美丽,一般的善良纯洁,也是一般的红颜薄命,太阳一出来,便化了,没了……
关于商雪谣的故事在宫中私下流传,但大多是她出嫁前的事,至于受封锦城公主,远嫁锦都之后便鲜有人知了。关于她的死,宫中讳莫如深,却也是心照不宣——公主为锦都王殉情,而围城的士兵中,有玄都的黑甲军。
不几下,琼华累得娇喘嘘嘘,看着满地断枝,她略消了气,将剑扔在地上,瞪眼吓退了拉扯着她的宫女,高抬下巴,拂袖去了。
拖过白色萍草的迤逦的裙摆,红得像她乖戾的性格。
商佑死后,商莹以公主之尊,帝君血脉,俨然成为商晟百年之后唯一有可能承继大统的人。商莹心中也是如此认定——父皇无子,舍她其谁?如今突然冒出个花倾之,虽不姓商,身体里却有一半流着商氏的血,他胜于她,只因他是男子——这天下不管姓什么,却历来都是男人的!商晟对花倾之不甚明朗的态度不由令商莹心生不悦:难道父皇宁立外姓人,也不肯传位给她?
“父皇为什么不杀他?!”琼华耿耿于怀,放眼满是白色,神情厌恶:她最恨白色,早晚一日,她要把这些花全都砍了拔了,种上如霞的桃花、如火的木棉。早晚一日,帝位会是她的,以女子之身,临天下之尊,远绝前人!
炜找到倾之,将发簪转交给他,引着他去往云池宫,一路上,又是谈起雪谣不胜唏嘘,又是询问倾之十年境遇,甚是亲切。倾之彬彬有礼,有问必答,却也不多话,以免言多有失。父母双亡时他年纪尚小,不记得母亲是否也有一支同样的发簪,但他却记得母亲时常提起玄都王妃,说她温柔端方、待人和善,对她更是长嫂如母、无微不至。帝后季妩从一开始便是倾之踏入这场不可预知的涡流前考量的关键人物,只是这么快便得传召,却是始料未及。这里面恐怕至少含了两层意思:喜见故人之子倒在其次,试探他的来意,才是季妩真正的目的!
云池宫的风格殊为不同:多严谨而少靡丽,多黑漆而少雕画,一砖一瓦如山之棱角,又如御风之盾。倾之曾居丈雪城四年,知道这是玄都王宫的风格,雄伟、苍凉,又带着少许威严的压迫,只是与院中花红柳绿不甚相称——这样的宫殿还是应该矗立在北方的苍风劲雪中,才显壮丽。
“到了。”是炜的声音。
倾之垂首,敛了心神,跟炜进了正殿,他并不抬头,只是瞥见身前炜行了礼,闪到一旁,又听她说:“娘娘,我把人带来了。”便撩起衣襟,依礼跪拜。
“抬起头来。”季妩道。
圭山之巅,白雪皑皑,融化的雪水从倒悬的冰蓝色、乳白色冰柱上滴下来,入水时清脆的一撞,托着仿佛带了悠扬回音的尾巴如斜刺入水底的禽鸟,在力竭的一刻破裂,融入亘古的清净。
倾之缓缓抬起头,目视季妩,一双眼睛纯粹得好像璃水琉溪,清澈见底。季妩心中一震,恍惚之中仿佛看见回眸一笑的雪谣,无忧无虑的商佑——泛着水光的眸子荡起微微涟漪,赤子之心,孺慕之情,又带着那么点惹人怜爱的委屈。
季妩一时失神,直到炜在旁边小声提醒道:“娘娘……”
季妩轻呼了口气,道:“起来吧。”吩咐赐座。倾之依礼推辞,却被炜按在了席上。炜对季妩打趣道:“娘娘看他还害羞呢。”又问倾之,“我可听说你在殿上面对陛下时从容不迫,很是镇定,怎么见了娘娘却反羞怯起来?”
倾之将头埋的更深,低声道:“我听说父严母慈,为人子者在父亲面前总希望出类拔萃,赢得肯定,而在母亲面前却不掩饰瑕疵和弱点。陛下是君父,倾之愿君父赏识,而娘娘是国母,”顿首,“倾之愿如赤子,沐浴慈恩。”——是示强于商晟,而示弱于季妩。
炜不由颔首:这番话答得极是得体,既将商晟季妩比做父母,委婉地表达出此来钰京愿得君父重用之意,又暗含视季妩如慈母,比之严父更加亲近。
季妩面带微笑,“孩子在母亲面前是不会如此拘束的。”
倾之抬头看着季妩,神情惊异,却又忽然明白了什么,放松了紧绷的身体,略带了羞涩稚气的微笑。季妩点头:如果她没记错,倾之今年不过一十八岁,这样的年纪放在百姓之家尚不算成丁,不在征兵、徭役之列,若生为王子,父母双全,还不就是个孩子吗?只是这孩子,想必吃了许多苦吧。
“孩子……”季妩颤声道。倾之却当即叩首,口称“不敢”。
季妩道:“你的母亲是陛下的妹妹,陛下是你的舅舅,我是你的舅母,你承我一声‘孩子’,有何不敢?”她起身移步跪坐在倾之身旁,抚着他的肩膀,将他扶起,问道:“这些年你是如何过的?”
倾之咬着嘴唇,偏过头去,避开季妩怜惜的目光,淡淡道:“不过是渴而饮,困而眠,疾而药,寒而衣,食五谷,行四方,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季妩微怔:无论黎民黔首,无论王孙贵胄,世人无非生死二字,而生又无非吃喝拉撒睡。渴了喝水,困了睡觉,病时吃药,冷时添衣,谁不是这么长大的呢?可从衣食无忧的锦都二公子一夜之间变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五谷杂粮,食无鱼肉,漂泊四方,居无定所,其间艰辛,又有谁知?几临生死,几沦绝境,为其不经心不在意,为其言己事犹如言他人,才令人倍觉心酸。
季妩抬起倾之的下巴,扳过他的脸,那哀伤的眼神令人不忍卒读。她用指肚轻抿他额前的头发,倾之惴惴不安,想要躲闪——要打动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并不太难。果然季妩反将他抓得更紧,仔细端详:她并未见过花少钧,但倾之不随母亲不随娘舅,想必更像父亲,唯有一点,他额头饱满,日角偃月,却与商晟极像——季妩以拇指轻抚倾之的眉骨、额角——连商佑都没有他那么像!
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季妩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季妩坐正,问道:“当年锦官城沦陷,你是如何逃脱?”
倾之道:“父亲预见常熙有欲灭锦都之心,便派人将我和哥哥送出城去,路上遇到几路人马劫杀,先是大哥死在他们的箭下,后来护送我的人也被杀了。我听说常熙班师回朝,便一路往东,来了钰京,可到了之后……”他苦笑,“才发觉自己愚不可及,别说杀常熙,就连见我也见不着他。”
“我在钰京遇到一位剑客,他本出身商贾世家,却不喜经商,唯爱游历,我隐瞒了身世,拜他为师,随他闯荡。后常熙被杀,我恨不能手刃仇人,着实低落了一阵。师父待我极好,他虽不知内情,却说‘北方苍茫,最能历练男子的胸襟’,便带了我和师兄北上玄都,没想到这一去便在丈雪城住了五年……”
倾之不知道关于商晟在锦都的作为季妩知道多少,若他亲眼见了黑甲军的杀戮,任谁也不会相信他对商晟无仇,于是索性假说自己早已离开锦都;但拜赵却为师,与左鹜有交等细节并不隐瞒——这些事季妩必遣人详查,若得证实多少能打消她的猜疑和顾虑。
季妩听得仔细,并未发现破绽,只将那些尚待查实的暗中记下。听倾之略述完十年经历,季妩满心感慨,问道:“为什么不早来钰京,与陛下相认?”
倾之低下头,沉默片刻,抬起头道:“娘娘,凭我空口白话,谁会相信?况且……”顿了顿,他道,“常熙已死,我无仇可报,但既苟全性命,便不愿庸庸碌碌、得过且过。我跟随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