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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情谈完很快转到下一件,严可铭拿出几稿舞台设计图,三个人讨论之后做了一点细节上的调整,又由郁宁记下细节,准备回去再改;其间袁圆因为排演上碰到的问题离开了数次,严可铭也带着郁宁在舞台往返几回确定道具的尺寸和摆放位置,几个小时很快就过去,到了下午五点半,袁圆指着钟说:“今天只能到这里了,我要去前面看第三幕的彩排,六点还要和演员开会呢。”
如此一来这个下午的工作才算告一段落。袁圆离开之后蒋勤顺路送了严可铭和郁宁一程,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严可铭问:“邱俪云演得怎么样?”
听了这个名字有点意外似的,蒋勤想了一想才露出笑容:“本来以为她半途加入跟不上,没想到不仅跟上了,演得还出乎意料得不错。程静言看人的眼光到底没有错过。”
由是两厢作别。严可铭晚上有约,回家后换了衣服立刻出门去了,留下郁宁一个人在工作室里工作。
虽然严可铭不在一旁盯着,但一旦工作起来,郁宁总是非常投入。她按照下午去剧院时记录下的工作笔记起了几张稿,又自得其乐地涂了一版新的第一幕的立体水彩模型,忙完这些一看钟,居然已经快十一点了。
她伸了个懒腰,活动一下已经有点僵硬的颈子和肩膀,看见早些时候严家的佣人为她端进来的晚饭,这才发觉原来都已经饿过了。过了这么久,食物早就凉了个透,郁宁不好意思叫人专门热过,就着热水快速地吃完饭,又看了一次时间,心知在末班车前想必是等不到严可铭回来了,于是按照老规矩留了张纸条压在画稿的最上面,又把工作台整理干净,这才下楼取衣服悄悄离开。
周围也都是大宅子,夜深之后各家无不是罗幕低垂,细细的音乐声也不知道是哪家飘出的,还来不及分辨,就立刻被寒风刮远了。急着赶末班车的郁宁行色匆匆,为了尽可能地让脸不要被刀子般凛冽的寒风刮到,她用围巾围住大半张脸,再把脸藏进冬衣的高领子里,快步穿过花园的小径,向门口的方向疾步而去。
出了严家的大门后她习惯性地回头再确认一下门关上了,眼角的余光却先捉到门边的一抹巨大的黑影。毫无心理准备之下,郁宁瞪大了眼睛,一只手抓紧了大门的把手,另一只手则是捂住了嘴,堵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声。
那团影子踞在路灯和严宅门灯堪堪错过的死角,恰是个灯下黑的点。郁宁有轻微的夜盲症,被吓得毛骨悚然的同时,又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去看究竟是什么。
这令她汗毛直竖的宁静和僵持迅速得还没来得及开始就结束了,那团“东西”在听见动静后动了一下,一星红色的火光熄灭之后,对方站了起来,这下郁宁也看清了,原来是个人。
这个认知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安全感,她听见自己的心重重地跳了几下,情不自禁地一边死死捏住门把手一面故作镇定地开口:“什么人?谁在那里!”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从喉咙深处蹦出来的,在寒夜里,每一个字都显得又脆又紧,在说完之后,郁宁似乎听见了一声不知道是叹息还是笑声的气音,然后她收到了来自对方的问题:“你是谁?”
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微微沙哑,带来几分干燥的质感。郁宁不由得更加警惕起来,明明看不清楚暗处男人的面孔,还是盯着那个方向,绷紧嗓子说:“这里是私宅,大半夜的你在这里做什么。我要报警了。”
这下他是真的笑了出来,下一刻语气变得很愉快:“我在这里工作。”
话音刚落,他向前一步,走到灯光下,而也就是同一时刻,郁宁却几乎受惊似的后退了两步。后退之后她很快懊恼起来,就愈是不加退让地盯着他。
男人的个子很高,裹着一件深色的羽绒服,齐肩的头发披散着,脸上的胡须蓄得很乱,即使在灯下也看不清五官,刚才他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可落在郁宁眼里,也只是平添她心中的戒备。她感觉到自己的脊背挺得笔直,甚至还起了一点汗意,却坚持着摇了摇头:“我也在这里工作,从来没见过你。不管你有什么心思,现在就走,不然我按铃要管家报警了。”
对方似乎被她坚决的口气打动了,静了一静,忽然问:“你是严可铭现在的助手?是你接了我的工作?”
郁宁愣在当地,记忆深处有一个名字似乎正在努力破土而出,她拼命地回想下午在天平剧院听到过的名字,小贺,贺……
她实在是太累了,大脑里反而一片空白,明明呼之欲出,又瞬间无迹可寻。郁宁再次朝他望了一眼,这一次只觉得他的眼睛明亮得惊人,再一定神,才发现原来那是身后某处投来的强光,于是她下意识地转过了身——
车已经停稳了。
严可铭经到身边的时候郁宁闻到了浓郁的香水的气味,那并不是他离开家时带着的味道。冬夜里这样郁郁馥馥的香气异常分明,可不知怎得闻来莫名酸楚。在看见那个男人的面孔后,严可铭微微皱起了眉头,车灯和街灯把他的脸照得雪白,反衬得双眉楚楚如画,尽管语气里有一丝不赞许的意味,嘴边的笑意却慢慢地在夜色里荡漾开:“小贺,这么快就回来了?”
贺臻扬起手来打了个招呼,笑意很浓,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对啊,比想象中要快一点。钱花光了,正好也想回来了……你的手怎么回事?”他终于发现异状,语气急转直下。
“不小心摔了一跤。倒是你,既然要来,应该事先打个电话。”
“手机半途就被偷了,玩到最后身上的钱还不够打车到你这儿,半程路是走过来的。好不容易走到了吧,又冷又累,想抽根烟再进你家的门,结果,被拦住了。”
从两个人交谈的语气中郁宁已经确认他们之间非常熟悉,不然严可铭绝不会有放松至此。她想起早之前的戒备和冷淡,不由得难堪起来。贺臻说完之后,她察觉到严可铭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觉得还是应该解释一下前因后果。没想到就在她考虑措辞的短短几秒里,贺臻先接过了话端:“不过要我说啊,拦得好。她没见过我,看这么个叫花子样的野人坐在门口,要是听了我几句话就让我进去,你和小王不在,家里只有老人和女人,如果我是个坏人,就真的坏事了。”
严可铭听完转过头来对郁宁说:“这就是给你留下一堆烂摊子的贺臻。”
明明有了这句话,郁宁再看向他的时候,不知为什么还是有点不安,也许是他现在这个不修边幅的样子,也许是因为那双眼睛——还是太亮了,亮得让人心惊。但之前的紧张已然弥散,她的声音也舒展开来,颇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之前从没见过你。”
贺臻笑了起来,先一步伸出手,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你做得很好,刚才吓着你了。哦,还没自我介绍呢,贺臻,之前在这里工作,现在嘛,无业。”
握手的一刻郁宁感觉到他的手很暖,自己的却因为早些时候的紧张僵冷而潮湿。她立刻想撤回手,没想到贺臻多握了一两秒才松开手,这让郁宁的回答也有了一刻不自然的停顿:“……我叫郁宁。”
隔得近了,郁宁能看清楚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实在是很好看,甚至连那乱蓬蓬的胡子也不再那么吓人。贺臻这时又说:“虽然我很乐意和郁宁多聊几句,但现在真的冷累饿得要命,严可铭,我都到你家门口了,怎么也要喂养收留一晚上吧?”
这轻快而明朗的语气让严可铭又一次微笑了起来,说:“我还有几句话和郁宁说,你先进去吧。密码照旧。看看谁还醒着,要他们下厨房里找找还有什么可以吃的。”
贺臻很快融入了夜色里,只能听见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严可铭低头看了看肩膀又绷住的郁宁,静了一静才说:“今天谢谢你,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你一个年轻女孩子,不要和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多纠缠,直接走开再考虑报警。”
严可铭虽然严格,但从来不曾严苛过,郁宁缓缓地放松了下来,也有了解释的余裕和力气:“我知道的。但是当时觉得他那么高,又一大把胡子,虽然声音听起来不坏,但万一……屋子里只有杨叔叔一个男人,我走的时候他还睡了……所以就自作主张了。冒冒失失的,把严先生你的朋友拦住了。对不起。”
“用不着道歉。太晚了,等一下让小王送你回学校,明天晚一个小时过来。”
他为她拉开车门,目送车子开动才进了家门。郁宁在车上怔怔看着严可铭的背影,一时间温暖的车厢里那股女香的气味浓郁到令人鼻酸难忍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