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太平问:“他是你亲伯伯吗?”
“不,不是的。我们认识才三年多的时间。”漓江说,“可我觉得好象一出生那会儿就认识他。很亲切。”
“你对他很有孝心。你看,连他的家人都放弃他了。”
“他对我更好。从认识的时候,就给我生活费,之后又给我报了夜校,叫我好生念书,多学点东西,前几天还说如果没生病的话,会想办法给我安排工作呢。还救过我的命,他对我真好。我这条命,都是他给的。”
太平听着,心里一动:“是啊。你在酒吧做,有一天没一天的,吃青春饭而已,找个好单位,还是要稳妥一些。”她问,“你觉得什么单位最好了?”
漓江笑了笑:“有钱的单位最好了。”他说这句话时,不过是个玩笑。太平却当了真:“最有钱的单位……嗯,当然是……银行啦!”她说着,兀自地拍手,“行!就这么说定了!”
再见到漓江时,太平就说:“你这几天匀点时间看看财会方面的书吧,过几天有个考试。”
漓江不解:“什么考试?”
“就是让你进银行工作的考试啊。别紧张,也就是走走形式,不过你还是得准备准备,到时候随便问你什么,你都张口结舌,我脸上不大好看。”
漓江楞在那儿了。他没想到太平会这么帮他,当下心里很感激。他并不知道,这对太平来说,几句话的事情。她先是给爸爸说,想帮忙给一个关系很好的女孩的男朋友解决工作问题,又给妈妈的手下讲了几句,然后什么都不用操心了。她平时几乎不求人,一开口,自然有人当成圣旨马不停蹄地去办。
不过是爸爸给银行捐了些钱,妈妈办公室的人再给行长讲了几句而已。那时还是1993年,银行远不如现在这样难进,再说太平家里在A城一手遮天,这事也就差不多敲定了。
丁病得越来越重,经常咳得直不起腰来,吐一口痰,里面渗满血丝。又时时呼痛,满身大汗,痛得厉害时,抓破了床单,或者是抓得卫生墙的油漆皮纷纷掉。漓江飞快去找医生,给他注射吗啡,一天比一天剂量大。
渐渐连吗啡都没有效果了,那一刻,漓江简直想操刀杀了他,不忍再见他受煎熬。
丁每个稍微清醒的片刻,都会抓住漓江的手:“孩子,以后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漓江心如刀绞。
许颜来医院看过丁两次,脸上的气色不大好,她是担心漓江,特地来看看。临走时,她对漓江叮嘱殷殷:“你要好好的呢。你要好好的。”
漓江心里歉疚:“小孩,这些日子,因为伯伯的病,疏忽你了。”
许颜笑了笑:“我能理解的。”她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漓江望着她单薄瘦弱的背影,知道她还是个懂事的孩子,怕漓江拿不出钱给丁治病,又在克扣自己的毒品了。
他把自己卖了十万,这时才知道,十万也不够用。为了竭力挽留丁的生命,什么药物都用最贵的,十万块也用得七七八八了。
漓江在三天之后考入银行,丁给他报了夜校知识用上了派场,说是走走形式,那试卷倒不简单,好在他的答卷叫人彻底放了心。那天晚上,他请了一桌饭,答谢银行里各个领导同事,并决定过几天单独请太平吃饭。
他又何尝不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太平这样帮他,当然是有目的的。可他需要钱,需要工作。他在心里盘算好,除了肉体上的关系,太平想要的,他能做到的,一定会努力去办。
漓江向来个光明磊落的人,恩怨分明,对丁振中是这样,对太平,也将同样如此。
可如果太平非要他所不能给的不可,那就只好舍弃这份人人称羡的工作了。宁为玉碎,绝不妥协。他不能背叛许颜。他觉得已经对不起她了,不能再错一次。
当天晚上,漓江回到医院,对丁讲起,托朋友帮助,得以在银行工作,过几天就去报到的好消息,丁也很高兴。他的脸上甚至有一点红润了。漓江以为他就要好起来了,惊喜万状地跑到医院的食堂里买了两份十元钱的丰盛盒饭,他甚至想买酒,还有一包烟。
他回到病房时,看见丁在挣扎着往外挪动。赶忙跑过去搀扶着他,丁却轻轻地将他推开,漓江以为他要上厕所,想背他去,他仍不肯。
丁靠在门框上,望着走廊站了几分钟,说:“我家里的人怎么都没来?”他这话说得平缓至极,一点儿也不像平日那么虚弱。
漓江看着他,狂喜难禁,然后心里一沉,另一种可能,他连想都不敢想。
这一世木已成舟 二十二(2)
来日大难,口干舌燥,今日相乐,皆当喜欢。
他扶着丁走到床边坐下,丁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说:“爸,我可以叫你爸爸吗?”
丁的眼睛里迅速滑落一滴泪水,顺着他枯瘦的面颊往下掉到漓江的手心里。他抱紧丁,给他擦着眼泪。
丁突然问:“漓江,你这一生最爱的人是谁?”
漓江答:“妈妈,许颜,你。”想一想,“我自己。”
丁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说:“漓江,我的时间快到了呢。”
漓江一震。
丁握住他的手,艰难地说:“我累了。”吐了很多血沫,安静地闭上眼睛。一大颗眼泪堕下。
漓江紧紧抱住他,直到他的身体渐渐变凉。夜那样地静,那样地静,那样地凉。
他一生中最爱的人,妈妈,丁伯伯,都不在了。除了自己,他只有许颜了。他还有什么呢,他只有她了。
他还没有到报答丁的恩情的时候呢,丁还没有看到漓江出息的那一天呢,他怎么就去了呢。
漓江飞快地冲去门去,买了一双新鞋,黑色绒布面子,厚厚的毡子底儿,他想,天上一定很冷,希望丁穿上会觉得暖和些。他听见外面的风很大很大,吹得房檐上的板子呜呜地嘶鸣。他给丁戴上帽子,换上干净整洁的衣裳,用手抚摸丁的脸和额头上的疤。
他轻声地唤着:“爸爸,爸爸。”
漓江向三寿请了两天假,料理丁的后事。整理遗物的时候,丁的家人递给他一张发黄的纸。他接过来一目十行地看完。纸上是一方儿童福利院的红印,覆着下面的铅字:壹玖陆玖年壹拾壹月陆日,张玫女士自我院领养男婴一名,自此该男婴一切监护权利归张玫女士所有,旁人无权干涉。
两天内接二连三的变故,几乎将漓江打倒,再也不能爬起来。从前他总以为纸张上面写的日期就是自己的生日,到此时才清楚,那并不是他的出生日期,只是他被遗弃后重新让人利用的开始。
他只觉得灵魂不再属于这个躯壳,像是从云霄飞车中骤然跌下,抛开老远,五脏俱碎,无法拼凑。要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为什么丁至死都不曾说出两人的渊源,是怕他会难过吧?有时真相是残忍的,尤其是在还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
那天晚上回到家,漓江把事情的前前后后细细地整理一遍。他的母亲,为了拴住一个男人,想靠血脉拖住他,只可惜他们并没有结晶,她就偷偷领养了漓江,本想利用他,不料那男人铁石心肠,或者是另有不便,不肯眷恋她们。于是这么多年拖累的不仅是漓江,还有她自己。但漓江不怪她。对他来说,母亲是一种存在。是他整个童年世界。因此不怨,也不恨。
至于漓江所谓的父亲,估计是她利用的另一枚棋子吧。他不是他亲生的儿子,他到过世都不肯说出真相。
也许人都是这样的,喜欢把自己困进一个无谓虚幻的泡沫中去。丁也许是漓江真正的父亲,也许是妈妈心中的那个男人,也许是爱恋妈妈的男人。到底是怎样一回事,漓江是永远都不会知道了。想到西安事变,终身缄默的张学良,他相信,其实没有扑朔迷离的事实,只有明确的苦衷,为保护自己。
然而这样也好。漓江告诉自己,只记得活着的生命里,有谁对自己真正地好过,就够了,而不问动机。人一旦看得太透,做人就会失去很多乐趣。
再比如说太平。不管她出于什么理由,至少她的所作所为,令漓江温暖。
漓江把被银行录取的消息告诉许颜,许颜也很开心,连连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以后你就不用经常熬夜了。”又一脸神往,“哎,等我身体稍微好一点儿,也去找个工作做吧,老靠你养着,太惭愧了。”
漓江搂住她,只是笑。他只有她了。
第二天漓江去银行报到,正式上班。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