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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真是……”阿宝扬头笑道:“真是怎么?我竟不知道,还请殿下赐教呢。”定权笑道:“真是恃宠生骄了,孤再两日不给你颜色,只怕你什么都干得出来。”
他这本是信口调笑的话语,阿宝的脸上却一瞬间红得旖旎,托着那两枚翠色花钿,只是越发的醒目。这阁内本就一暖如春,定权略一恍惚,竟觉春花已绽,帘外便有燕声啾鸣,莺语呢喃,不由加了一句:“万红丛中两点绿,你竟是处处都与别人不同。”阿宝只是不语,帮他围好了玉带,掉头就走。定权好笑道:“站住!回来。”见她不动,便自己走了两步上去,在她耳边低声问道:“就这两句话,你便听不得了,日后可怎么做夫妻?”阿宝见他仍没有正经言语,头也不回,提脚便要去,却已被定权一把扯进了怀里。阿宝慢慢抬起头来,但见他眼角含笑,眉目舒展,与平素的模样全然不同,只觉年少风流到了极致,竟无一语再可形容。一时间一颗心只是怦然而动,那声音竟大得吓人。她别的都顾不得了,只是怕他也听见,忙挣了两下,却觉得手脚都已经酸软了。定权低头看她,她时常会脸红,那模样亦是可怜可爱。只是此刻却是不寻常到了极点,连那眼皮上都跟涂了一层胭脂一般。一双清澄眸子,也亮得直如两汪春水,风过时被吹皱了,春阳投在那波澜上,一闪一耀,跃动的竟全都是睦睦情意。这大约是做不了假的罢?他却忽然间愣住了,呆呆的放开了双手。
二人尴尬对立了半晌,定权方清了清嗓子道:“孤叫你来,是想带你去看一样东西。”说罢转身便走,良久阿宝才默默跟了上去。出得殿来,几个内侍忙迎了过来,定权摆手道:“孤只去后殿走走,不必人跟着。”一面又对一宫人道:“去给孺人取件披风来,送到太子林那边去。”
阿宝自觉脸上仍是火烫,叫殿外冷风一激,走出许久才渐渐凉了下来,这才敢开口问道:“什么太子林?”虽已私底里清了半日的喉咙,此时这话出口,却仍是隐隐的有一线走调,登时觉得脖颈中又热得难堪,心中也只是暗暗懊恼。定权却似并未在意,只道:“你到了就知道了。”
二人一前一后,一路行去,越过穿殿,到了延祚宫后殿最北面的空场上。别处地面皆铺青石,唯有此处却用白玉阑干围出一大片裸土,其中散植着六七株侧柏,最大的已经参天,小的方不过十数年的树龄,一手可抱。时已隆冬,延祚宫中别处的草木早已摇落殆尽,唯有此处,倒还剩得一片黯淡绿色。定权从那围阑开口处走了进去,伸手抚了抚那棵小树灰白色的树皮,向阿宝笑道:“这就是我种的。”
阿宝已走上了前去,好奇问道:“这里便是太子林么?”定权点头道:“不错。”阿宝仰头望了望定权的那棵侧柏,但觉亭亭直立,一时心中只觉它可爱非常,也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却又突然缩了回来,只偷了一眼身边的太子。定权哪里知道她心中所想,只笑道:“你怕什么?又摸不坏的。”阿宝轻轻嗯了一声,到底并不再动作。定权望着那树道:“本朝自太宗皇帝起,便有了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在这延祚宫住过的储君,定要到这里来植一棵侧柏,宫里的人私底下就把这里叫做太子林。”阿宝细细想了想,不由面露疑色,定权看她笑道:“你已经想到了,是不是?”阿宝扳指算道:“若是不算太祖皇帝,加上今上,也只应该是四棵树。”定权点了点头,向前走了两步,指着一棵稍大的树道:“这是文宗皇帝的太子,后来被文宗皇帝废为了庶人。”又指着其旁一株道:“这是孤的大伯恭怀太子,先帝的定显七年因病薨逝的。你看这棵和我那棵差不多大,这就是父皇,他只比我早种了几年。”
阿宝轻轻喊了一声:“殿下。”定权笑道:“历朝历代,太子都比皇上要多,这是一定的事。只不知道孤的那棵树,日后会不会也成了多余?”阿宝偏头望着边上那棵最小的侧柏,一时心中酸楚,无话可说。默默走到他身边,只觉两手颤个不住,思想了半日,终于咬牙轻轻握住了他的右手。定权讶异看了她一眼,却也并没有挣开。两只手皆是冰冷异常,只是此刻,却连对方指上每一个微小的颤抖都能够清楚地觉察到。
静默良久,定权终于开口道:“今天早上,我去给陛下请安,陛下还是不肯见我。我站在晏安宫外头,又饿又冷,风刮得浑身生疼,手脚全都木了,还要听那些奴婢在暗中指指点点,忍不下去的时候,真是恨不得掉头就走。我心里明白,陛下是不会见我的,可是到了晚上,我还是要去。”阿宝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纂紧了那只手。定权笑道:“他们想让孤像这棵树一样,在角落里慢慢死掉,孤是绝不会遂了他们的心愿的。阿宝,你不是想看白鹤么?等到春天,天气暖和了,草也长出来了,咱们就到南山上去。那时候站在山顶上,就可以看见这万里江山,美得跟画一样。如果有朝一日……我还要去趟常州。”他虽说是在和阿宝说话,却更像是自语,到了最后,声音竟有些哽咽了。但是那双眸子,却在这黯淡冬日,陡然亮了起来,灼灼的就像两簇小小火苗一般。阿宝几欲落泪,只答了一句:“好。”
送衣的宫人早已站在了远处,只是犹豫良久,不敢上前。如此遥遥看去,是一对璧人,正在那里携手而立,喁喁私语。顾孺人得到的宠爱,已是阖宫皆知。
直到初五日的傍晚,太子再去昏省,皇帝仍是不肯相见。但定权方方折返了延祚宫,王慎后脚便跟了上来,向定权传了皇帝得的口谕,只道是明日早朝,陛下敕令太子务必参加。定权口称领旨,站起身来,转口便问道:“敕使从常州回来了?顾逢恩已经回了常州?常州安否?顾大人知道了么?”王慎亦素知他思虑机敏,只是如这般四句问话皆是切中关要,到底还是在心底感叹了一声,回道:“昨晚就已经回来了,和陛下在晏安宫中说了小半个时辰。小顾将军已于廿九日到了,直到廿九日止,安然无事。”定权略一思忖,又问:“那顾大人那边呢?他可曾知晓?”王慎叹气道:“殿下休提此事,今日陛下收到了中书省报上来的奏呈,就是殿下站在殿外的那时候,陛下还正在做雷霆之怒。”定权忙问道:“什么奏章?”王慎叹气道:“还能有什么?一日之内四百六十八份,皆是要求严惩齐王和张陆正的。至于顾大人清不清楚,老奴还真不好说了。”定权干笑了一声,道:“我知道了。”一时望着王慎出去,却终又是叹了口气。
王慎回到晏安宫复了旨,皇帝只问道:“太子可说什么了?”王慎答道:“殿下就是接了旨,然后问了一句,敕使是不是回来了。”皇帝笑道:“他没有问别的?没有问他舅舅知道了么?”王慎忙道:“没有,殿下听说敕使已回,只说了句,如是便好。就再没有别的话了。”皇帝亦不再问,只是笑了一声。不过瞬间,王慎徒然却觉这对父子,有时竟相似得叫人毛骨悚然。
次日的朝会,因是从延祚宫出席,定权倒是比往日偃起了一刻。卯时末刻到了垂拱殿,见文武官员早已分班站定,见他进来,却一齐行礼道:“臣等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定权点头回意,便径自走到了殿中的东首。皇帝依旧是辰时到的,众臣见礼后方站起身来,便一一出列,或婉和,或激烈,或引经据典,或危言直谏。所为的,亦不过是要正君纲,明臣纪,请求陛下早日严惩两个乱臣贼子。说到激烈处,竟有皇帝若是不肯纳谏,便要将这条性命兑在金殿上的意思。定权细细辨认,见这些人中或有与自己亲厚的,或有平素根本不曾相交的,或有相传与二王暗通曲款的。一时之间,亦分不清他们到底所求为何,偷眼觑看皇帝,却见他只是神色如常,高高危坐于上。
众臣如是直闹了一二个时辰,皇帝见再无人说话,才吩咐王慎道:“宣旨吧。”众人一时皆秉住了呼吸,那圣旨却不过只有寥寥数语:齐王欺嫡配适,朕躬难辞其咎,阴自省察,知为上下尊卑份位未正之故也。兹剥夺齐王亲王衔,降郡王,着即日去京之藩。太子恭谨仁孝,朕心甚慰。案中前吏部尚书张陆正之处置,今交由太子全权办理,着三司用心辅弼。钦此。
定权默默听完,心内只是冷冷一晒。万言不及一杯水,父亲对于他那二哥的处置,说到底还是轻到了极处。又在这明发上谕上说出这引咎自责的话语,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