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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一部蒙太奇电影挑战与打击了他的智力,他扭过脸看着她,想追问什么意思,想想也就放弃了。到了这一步,很多事情是说不清楚的,于是两个人就这样静着。
然后雯妮莎站在窗口,很向往地望着窗外说:“真想跳下去。我站在这里,有一种似飞的感觉。”
海海吓得慌忙跑上前去抱住她的腿:“不要这样,你是用药用多了,精神恍惚。”
雯妮莎扭过头来认真地问:“如果下面是一种全新的生活,你跳不跳?”
雯妮莎以前就问过他这个问题,当时他没有答案,现在这么一想,倒也不错。看来原来人往往恐惧着他向往的。
雯妮莎将一块小石子丢下去,看着小石子经历坠落,她想有一天身临其境会是怎样的感觉?海看见一丝难以琢磨的笑意在她的嘴角上,他无法确定那是一个笑。不知怎么地,海感觉到这笑中藏着危险。
这一天早上,雯妮莎醒来时,外面仍然下着小雨。海正睡得很沉,雯妮莎用手指轻轻捋他茂密的黑发。它们十分顺从而柔软,往哪里摆弄,就住哪里倒坍。海被弄醒了,一睁眼就看见雯妮莎戴着那只假TIFFANY耳坠子,跟着她身体轻微的摇曳而猛烈摇摆。海海觉得这是她惟一偷对的东西,不然母亲可能永远无法知道真相。他说:“戴一只耳环真有意思。”一对耳环就算是真的,也平淡无奇;然而一只耳环则有它的独特,虽假,也因为单独一只,没有成双,叫人替它追溯出一些人间的悲欢离合,有了传奇的色彩。
做过激烈的床上活动之后,海在洗手间开着门小便,雯妮莎光着身子就进来洗澡。海看了她一眼,接着小便。大方多了,没有刚识的那份局促,东遮西躲,他们像过了很久日子的伴侣。两个人在浴室一起淋浴。水流顺着她的金发流下,他用手去抚摸,金发一条一条像小金蛇般蜷在他手指间,他将手抽出,金发就在水里漂开来,非常的整齐美丽。她的身体扭动着,唱着自编的歌曲。这是他最后关于她的印象,他一辈子都会记的。在这一切都一去不返的那天,海海还清楚地记得这浴池的温度、气息、歌声。
两个人都静静地,就这样听着水流的声音。雾蒙蒙的热气在浴室镜子上结起小水流,一颗追着一颗,一路追击下来,逐渐露出影绰的两个人影。他们的身影被照成曲折朦胧的影子,互相不认识。
他们对视,交换了一个会心而衰弱的笑,好像心领神会了什么。他们感觉到他们从来不曾如此亲密过。他们又都感觉这亲密得让人担心,是穷途末路的兆头。像是一只随时会掉下来的玻璃灯泡,你知道它会掉下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他们都不说透,只是憋住气等它落地“啪”的一声。
这样安静了好一会儿,她问:“你想家吗?”
海明白她其实想问的是什么。她是在问:你要回家吗?
他不说话,一会儿,他点了一下头:“我害怕。”
她说:“你应该给家里打个电话。”
海想了一下,点点头。
她又说:“去吧。”
最后雯妮莎主动地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和一个天使般的笑脸。
海海刚要出门,雯妮莎却又叫住他,认真地说:“我想告诉你——谢谢。”她还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冲他一笑。笑像是一种苦痛,她似有意躲避,脖子似蛇颈子那样适度地游动着,举脸之间有那么一刻的抖缩。那一刻的她,艳丽得惊心动魄。她又回到他对她最初的认识:那个神秘而美丽的尤物,她的美一下子不通俗起来。她的美丽不曾如此公然地展览给他。雯妮莎温暖的身体贴着他,他突然很想亲近这个女子。那谜一样的笑又出现了。他有点吃不准的感觉,不仅是对她的笑,而是对她的整个人。那笑是不祥之兆,那是很多日子以后他突然意识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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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花蕾尚未开放,就蛀坏了(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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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海出门到路口的公共电话厅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电话号码刚拨了一半,就挂了。接着又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是艾丽雅的。
艾丽雅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哭着说:“你在哪里?这几个星期你都上哪里去了?我们都快急死了。”
“不要着急,我没事。我和雯妮莎在一起。”
“你为什么不回来呢?你妈妈都快急病了。”
“你能不能告诉我妈妈我没事,叫她别着急,只是我现在不能回去。”
“为什么?”
“学校,学校现在怎么样了?”
艾丽雅说学校已经恢复正常了,他们的期末考虽然拖期了,但还是进行了,学校现在已经放假了。
海海小心翼翼地追问:“那,那,那件事情查出来了没有?”
“还没有,但是已经排除了恐怖组织所为,是一起恶作剧,至于是谁做的,现在还在排查。”
海海知道自己又有惊无险地把这一天过去了,枪决延缓执行。海海其实是希望艾丽雅回答她:“查出来了,就是你。你就别再想逃了。”他希望一句话将他从提心吊胆的日子解放出来。惩罚、指责和折磨都由别人来做了,被别人惩罚比自己惩罚自己好过,那时他就终于可以踏实地睡上一觉了。
“那有没有什么线索呢?”
“应该是本校学生干的,现在还不能确定,很多学生被叫去问话,进行排查。”
海海心里都要急得骂人了:这个美国警察,也就能在好莱坞大片里神勇一把,在现实中也不怎么样。查就赶快查出来,查不出来就收案吧。老这么憋着,害得他心跳、呼吸都不能正常进行。
“海,告诉我你在哪里?”
“学校里有什么情况吗?”
“先告诉我你人在哪里。”
就在海海与艾丽雅两个人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的同一时刻,雯妮莎一个人在房间里吸毒,每吸一口,眼神就一晃,接着整个人都一晃,然后瘫在那里,眼睛半睁,嘴巴半张奇 …書∧ 網,脸上出现一种痛苦的满足感,一种难得的平静。然后她一个人走到楼顶的平台上。她整个人都不真切起来,严重地缺乏实体感。以前她投块小石子下楼,让小石子替代她去感觉坠落以得到释放,现在她的整个身子被自己当作石子扔到楼下。
这时海海正在电话上告诉艾丽雅他的地点,听到这一声,立刻感觉不妙,一丢电话,冲了上去。周围已经挤了一圈的围观者。有人从顶层跳下来,“啪”地一声在地面上坠出一个大大的“人”字。从她的背影可以判断出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子,她的一头美丽的金发,在风里一动一动的。她活着时侯时常不耐烦,一种对任何事物轻微的抵触锁在她的眉宇间。而她现在彻底地静下来,那种对任何事物都没意见的心平气和。
雯妮莎就这样离开他,连个招呼都不打,独自上路,把他丢下了。海海哑住了,惨痛地一笑,因为她把他骗得太惨,连他都替她过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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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冬天已过,春天还会远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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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小时后艾丽雅按照海海的地址赶到了。
海海正猫在旧旅馆的墙根上,艾丽雅打量着这个逃家的少年,长荒了,无人照料,活得毫无心绪。瘦小的身体也不像以前那么灵秀,成了苦力形的身板,怎么看怎么像小老头。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也变得不黑不白,大而无神,眼白上老是平白无故地布着血丝,眼里有绝对的疲惫。他年纪轻轻的,哪儿来的这么深的疲惫?艾丽雅闪出莎士比亚的一句名言:花蕾还没有开放,就已经被蛀坏了。那个清秀纯洁的海海隐藏在这位邋邋遢遢的半个小老头的哪一抹眼神、哪一个表情里?她想到底是一条怎样挣扎的通道将那个诚恳本分的少年与这个站在她面前的男子联系到了一起?
她叫了一声“海”,千言万语竟在其中的意思。
“噢。”海海收拢了一下自己的手脚,露出海海式的手足无措。他看不太清楚艾丽雅的面貌,但可以准确地描绘出她的样子,一个十七岁花季少女的那种健康与明朗,与这昏暗简陋的旧旅馆陡然形成一种荒谬对比。他甚至能无误地感觉到她此刻的表情——她一定是带着轻微的嫌弃,过度的怜悯看着他。她一定这样看他,现在大家一定这样看他。
“雯妮莎死了。”
“我已经知道了,我很抱歉。这是怎么回事?”
“她吸毒,精神出现恍惚,自己跳了下去。”
“我很抱歉听到这个。”
“她就这样走了,把我丢下了。”
“那你还好吗?”
“不,我不好,我很不好。”
她听出他的满腹心事与历经沧海的无奈,无知单纯、安分守己渐渐稀薄得近乎消逝。她看着这个中国少年两只手紧紧搓着自己的大腿外侧,心里忽然一阵的心疼与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