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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是他再把卷子大敞,也没有人要看了。他的成绩一落千丈。在最近的一次考试中他竟然考了一个F,而且是他最拿手的数学课。
快下课的时候,老师说:“作业都明白了没有?一共有多少题?”
教室里零零落落地应着:“很多很多题。”
“看来大家的数学都不及格,我问有多少题,你们应该给我一个数字,而不是‘很多很多”这样的形容词。”
同学们嘻嘻笑地离开教室。老师重重地看了一眼海:“海,你留下来一下。”
海海半起身准备离席的身子又重新坐在座位上。
“成绩下来了,”老师很关心地问,“我希望这是一次偶然事件,因为你现在的表现太不像你了。期末考就要到了,你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
海海低着头不说话,老师走上去心疼地拍拍他的肩,走了。
从教室出来,碰到艾丽雅,她在等他。
“海,马上就要期末考了,我担心你。你还好吗?”
艾丽雅还是一贯的口气,海却听出她是在问“你们还好吗”,反正英语中“你”和“你们”可以是一个词。
海觉得她有点嘲弄,却不知是仗着什么,他一昂下巴,说:“好啊。我很好。雯妮莎也很好。”这表情是过去不曾有过的,有点一反故常的意思。
“但愿是这样。”
海海看着她,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们怎么还在一起?是的,我们还在一起。我不是因为适不适合爱上她,我没有法子,你不要评价我。我要不把这话说出来,我们大约就没别的可说。而我不想每次一说,你就充当法官妄加论断。”
“我没有,我只是在关心你。”
“那谢谢了,我不需要。”那神情拒人以千里之外。
海海说完就走了。
虽然海海尽力表现出强硬态度,其实他的内心是慌的,这个F足以让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海海一向把学习当玩儿一样,而且玩得很溜,现在考出了个F。F是什么?对于亚洲考生和他们的家长,考A也不是Acceptable(可接受的),B是Bad(差的),F就是Finish(完了)。
海海一转身就去找雯妮莎。
“这下有意思了,全班就两个F,原来全在这。”雯妮莎笑。
“上帝啊,到了这种时候你还笑得出来。”
“我这样是想替你缓压。”
“看来我们是该收收心了。马上要期末考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你好好用功吧,我不耽误你了。”
“你更该收心读书,这是你最后一年了。”
“我有不同的打算。”
“什么打算?”
雯妮莎看着这座城市漫山遍野的灯火,叹了口气,看着叹出的白气突然有了种奇特的心情,就是想去浪流。她怅然喷出一口烟,远景在缱绻的烟雾中更加梦幻,她脸上出现一个自我满足又自我嘲笑的笑意。她想是什么使她今天才想到浪流,这个念头早该产生。
海问她笑什么?她说了一个对她来说很寻常的决定,去流浪。他扭过身子,低下头沉默不说话。海海并没有将雯妮莎的话放在心上,雯妮莎一天三个主意,所以不能把她的话当真。在与雯妮莎的交往中,海海学会对她的任何举动都不吃惊,不动容,如果还像刚认识她那会儿那样一惊一咋的,日子是过不下去的。他没有想到雯妮莎真的会走,更没有想到自己会与雯妮莎一起离家出去。
如果不是母亲发现了那张F的数学考卷,也就没有后来的事情,没有后来的事情,也就不会有离家出去的事情。
海海将卷子藏得很好,他把它藏在床辅最下面,藏得够好的了,母亲来他公寓打扫卫生还能一下子就找到。
海海一开门就看见潘凤霞阴着脸坐在那里,她的脸吃力地仰着,苦兮兮地望着进家门的儿子,那种眼神是中国劳苦的母亲特有的——我在为你受苦受难呢,我的娃儿。就是这种眼神能使海海考了A…都觉得亏欠了母亲,何况是现在这个F。海海不敢看母亲。
潘凤霞一拍手上的卷子,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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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我成了乞丐,你还爱我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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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海一看,知道躲不过去了,又开始揪裤子。呆呆地,像受了惊吓的小动物。
“解释一下吧。”
“对不起。”他觉得口干干的,辞不达意。
“我不需要你道歉,我要的是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没考好。”海的声音愈发艰难地说。
“你妹妹我是指望不上了,我就指望你了。可你太让我失望了。我现在对你是彻底绝望了。你刚来美国时,什么都听不懂,数学顺便考考还能考个A,现在英语好了,你竟然拿回一个F来?你太辜负我了。这就是你恋爱的结果吗?这就是你对我承诺吗?我以为你是知道分寸的,原来你是这么不吸取教训。我真是看错你了。我错了。我不应该对你抱有这么大的希望,希望越大,绝望就越大。”
海海不说话,心理活动却像壶开了锅的沸水涌动着,如果妈妈不说他让她失望了,如果不是怕再看见妈妈伤心,如果不是害怕自己和母亲承担不起他失败的事实,他后来也不会出那么大的事。事后想来念头就是这么一点点产生的。
“一天,白母鹅带着小鹅去郊外散步。突然狂风暴雨,别的鹅都跑开了,唯有母鹅张开她大大的翅膀,把头深深地埋在地上,保护小鹅。天晴了,原野上有一堆白色的东西,是那只白母鹅。她死了。小鹅叽叽呱呱地从她的翅膀下跑出来,纷纷顺着她光滑的翅膀往下爬,觉得很好玩,一次又一次,终于它爬上母鹅的背上,挺着颈子眺望眼前被雨水和风暴洗过的田野。”潘凤霞缓缓地说,这样的效果会更好。潘凤霞有许多这样的“母爱”故事,当她的母爱不够感动时,她就搬出别人的母爱。
果然潘凤霞等了一会儿,儿子那边仍是一片寂静,她知道羞愧正在海海内心全面复发。
好一会儿,海海才说:“妈,你别难过了,这次考试并不算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是因为考题我只做了一半。”
“怎么回事?”
“另外一半印在背后我没看见。粗心。”
“那不是你考不上了?”
“我哪能有那本事呢?”其实他就是有这个本事。
潘凤霞觉得微微可以接受一些。粗心比笨好接受。粗心是聪明人才犯的毛病。
“为了你们,我们才想到来美国的。你要知道妈妈以前怎么说也是个文艺工作者,是站在台上给人捧的,多少人想听你妈妈唱祝英台啊,到了美国还要给人端盘子,给人当保姆。这都是为了你们呀。”
海海嘴上什么也不说,心里说:在国内也没什么人听你们的戏,你们剧团都快坚持不下去了。
“甚至为你们,我嫁给了一个比自己年长二十八岁的男人。”
海海心里说:更过分了,这怎么也是为了他呢?妈妈应该知道他是恨这件事情的。当然海海还是什么也没说。
潘凤霞已经抽泣了几声,感觉到需要一张面纸,她起身去拿,那么短的几步她走得很踉跄,这几步让海海的目光跟随得更紧了,潘凤霞像是明白这一点,于是那踉跄的几步走得更踉跄了。海海想去扶一下她。潘凤霞摇摇头,谢绝平等。她嘴角的皱纹是新添的,把吃的苦头都镶在上面的那种皱纹。
海海非常害怕母亲的这一套,“负疚之旅”又来了,这让他觉得这辈子欠定了她,他得偿还她,考上母亲渴望的哈佛就是一种偿还方式。
潘凤霞从来不只把董海当儿子看,他是她的希望。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希望也一天天具体起来,还有一年半,儿子就该上大学了,儿子就该上哈佛了,往后的日子是她这个母亲想像不了的,她理所当然地认为那自然是那种又真实又梦幻的生活,那种日子还没过着呢,光想就激动人心了。
海海知道从小到大,他都是妈妈最为骄傲的外衣,妈妈跟同事聊起来,一说起“我儿子”那种自豪溢于言表,有一次他得了省里的物理竞赛第二名,妈妈比他还激动,抱着他:“妈妈太爱你了。”还把奖状带到剧团向每一个展示。海海知道母亲非常非常爱他,为了他甚至可以去牺牲,可是他又从来不放心母亲的爱。因为他只有在考了100分的时候听到母亲说:“好儿子,妈妈太爱你了。”所以他一直很努力地读书,用一个个100分去稳固母亲的爱。
海海忍不住问:“妈——,如果我将来不能成为你希望的那样,不能进哈佛,不能成为成功人士,而是混得很普通,甚至很惨,比如我成了乞丐,你还会爱我吗?你还会认我吗?”
潘凤霞想这孩子是不是中邪了,问这种奇怪的问题,但她斩钉截铁地说:“只要我在,我绝不会让你变成乞丐。”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