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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后可不能再穿高跟鞋了,跟那个马太守在一起,你得让他穿高跟鞋,你穿平底鞋。”然后他把头钻进衣橱里整理出自己的东西,也就是那么几件衣服,然后说:“我走了。我这是净身出户啊。”
潘凤霞立在门口不动、不说话,只是看着董勇收拾行李,发着小脾气。静静地,突然潘凤霞唱起《梁祝》:“眼前就是旧时景,回忆往事喜又惊。”
董勇听到此,正收拾行李的前俯的身子猛地一直,也是五味交加。想买卖不成仁义在,这时用手去拍拍潘凤霞的手臂,像是安慰她,又像是安慰他自己。她接受到他的手传递的体贴,还有那千言万语的说不清、道不明。
他似乎在门口才想起被耽搁掉的心里话,对潘凤霞说:“对男人还是长个心眼好,免得上当吃亏。”没说之前他就觉得这话多余,潘凤霞多有心计的一个人啊,没让男人吃亏就不错了,可是他还是忍不住交代,不然心里不踏实。她毕竟是他一对儿女的母亲,她吃亏了,他的儿女也跟着倒霉。现在说了,又觉得很多余。不仅这句话多余,连他这个人也是多余。
她突然说:“我帮你把头理一下吧。”
他放下行李,点点头,坐在镜子前。她当着观众(两个孩子)的面,举着剪子,两眼茫茫然,像是没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毕竟太了解他了,他的两个旋涡,左边的头发老不伏贴,她一举手一动剪,心里的谱就出落成头型。他也不像平时或褒或贬,反正要说上几句,只是安静地享受她突如其来的动人的温存。
她发现镜里的他在看镜里的她,遂停了手问:
“看什么呀?”
“没看什么。”
“你干吗一直看着我?有什么好看的。”她把脸板起来,做泼辣状。
“要不然我应该看什么?”
“看你自己呐。”
“那更没什么好看的了。”
头发一层一层地落下,露出他的英俊脸盆。他真是一个英俊的中年男子,她想。再剃,露出厚实的后脖颈,显出铁一样的青色。这是多刚劲的肤色,她又想。接着肩膀的锐角也出来了,随着动作,拱动一下,又一下。这是多么有弹性的肌肉啊,她再想。她还想起了他们那些充满激情,充满争吵的岁月。他们那时哪来那么大的兴致啊?吵啊,闹啊,又生死相许地抱成一团。爱是诚心诚意,怨也是诚心诚意。她的鼻子吸了两下,有点不通的感觉。
“现在好多了。”她说。
他站了起来,也不去照镜子。他完全信任她的手艺。
“走了。”
“等等,”潘凤霞递过一个信封,里面是他们所有的存款400,说,“拿着,你需要它。”
董勇想了想,以前想着潘凤霞需要钱,现在知道这点钱对她已经不再必要,倒也就不客气地收下:“你是不需要了。成,我拿走。”他们倒不客气,彼此知根知底,于是像家人一样相爱着,所以也不拿自己当外人,而且自嘲道:“咱们谁跟谁啊。以后谁需要谁用这笔钱。”
董勇临走了,潘凤霞突然又开了口,而且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她说:“你一定恨我吧?”
董勇看了她一眼,说:“不,你错了。我不恨你,霞,不管怎么说,咱们也是一起长大的,我对你恨不起来。如果一定要恨谁,我恨我自己。说实话,来美国后我一直很自卑,那是种男人的自卑。”
潘凤霞哭了,唱道:“梁兄说此伤心话,我肠欲断心欲碎。英台此身难自主,此心长随梁山伯。”
董勇接道:“英台说出心头话,我肝肠寸断口无言,满怀悲愤无处诉啊,无限欢喜变成灰!”
无论他们如何吵闹、恶语相向,毕竟是曾经唱梁祝的一对,他们总有一些戏剧性的心血来潮,像戏台上的转折,却总是最感人的高潮。他们以前也有过浪漫,都是家常的、生活化的;可这一刻的他们是非常诗意的、文艺性的,是供人欣赏的情怀。
他们就像站在楼台相会的舞台上,只是四周附着沉重的黯淡的历史。四周很安静,两个孩子也不说话,不吵闹。但他们还是能从静中听出催场的锣钹一样急促——该换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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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英台此身难自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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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辆破旧的车带着身心疲惫的董勇走了。他的车消失在车流中,在如此巨大的车流中,他生活的好与不好,对于这个社会不再重要了,对于这个家庭也不重要了。他似乎因此得到解脱。移民,从踏上这条孤独的道路,始终未受到祝福,一路走来,竟有些孤魂野鬼的感觉。
过去的生活模式突然这样被破坏了,它留下的隐痛远远超过她最初的估计。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潘凤霞端了一只鸡过来。海海说:“我们吃不了这么大的鸡。”
丁丁说:“我们可以叫爸爸来。”
潘凤霞没好气地说:“你爸爸不来。”
“为什么?”
“你们知道为什么,你们不要问了。”潘凤霞望着两个孩子,咬着嘴唇,说,“这些对我并不容易接受。”
海海接道:“那你以为我们容易接受这些吗?”
潘凤霞看了儿子一眼。
海海又问:“我们不可能再是一家人了吗?”
潘凤霞想了想,说:“不可能了。”
“我就是恨这么多的变化。”
“是的。我也恨。可是没有方法。你们就变了很多。”
丁丁问:“我们变了?怎么变?”
“你们自己剪头发,自己买衣服,开始越来越像美国人,也不是什么都听我的了。”
“那是因为我们并不想保持现状。”
潘凤霞看了两个孩子一眼,说:“我也是这样。”
哥哥、妹妹又因为芝麻大点儿的事情打起来,叫着“妈,哥哥(妹妹)打我”。潘凤霞怒发冲天地横着兄妹中间说:“你们爸爸走了,不管你们了,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打架。打吧,打吧,使劲儿打。打死了,我也清静了。”两个孩子安静下来,不再用手和脚来打架,而是用眼睛和嘴角来接着打。潘凤霞的脾气很坏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大声喘气,两个孩子把这视为悲伤。
收拾碗筷的时候,潘凤霞看见一个盛有烟火和烟蒂的烟灰缸,她犹豫了一下,放回原位,决定不倒它。两个孩子将这视为怀念。整个晚上潘凤霞一言不发,看着带有董勇体味的头剃刀发呆。两个孩子把这视为伤感。在日后的生活中,他们也时常看见这个女人会以很得体的方式来怀念他们的父亲。
两个孩子也只能体会到这份上,他们不能体会的是,他们的妈妈已经不再是当年的祝英台,粗糙的生活已经把她教育回来,她自觉地成长为既封建又嫌贫爱富的祝英台父母,还是嫁给马文才的好,宁愿在富有生活中略带伤感地怀念他们的爸爸,宁愿在宽敞舒适的大房子里听着“你多愁多恨成千古,我形单影只何以生!我和你海誓山盟生前订,地老天荒永不分”婉言惆怅的《梁祝》,也不要真的去过穷日子。穷日子会把一切的感情都磨损掉,而在富有中则可以将贫穷作为一个情调来接受。
与老帕特交往得火候差不多了,是时候让孩子们见见他们的准继父。那是一个中午,潘凤霞把话说开了:“将来叫爸爸还是名字,随便你们。这是美国,叫他名字也是正常的,只是我觉得叫他一声爸爸也是合情合理的。”
海海皱了下眉:“我们又不是没有爸爸。”
丁丁也说:“这是美国啊。美国人都是直呼名字的。”
潘凤霞一边一个孩子地来到老帕特面前,潘凤霞还没开口打招呼,丁丁已经欢快地喊上了:“嗨,我未来的继父。我是丁丁。认识你很高兴。”
老帕特对这样的热情有点招架不住。这个少女两个眼睛左顾右盼、飞来舞去,几乎是她母亲的翻版,而且是现代版。
这时看见一个细瘦的亚洲男孩站在他面前。男孩有着他母亲那样的细皮肤,长着他母亲那样的中国凤眼,剪着一个长短有致、形态怪异的头发。他一时也分辨不出这是剪坏了,还是少年人别出心裁。两只手有点不知所措地撮着裤角,他从上面看到男孩的羸弱、腼腆,以及不自觉地自我保护。总之在老帕特的想象中,他与那个被潘凤霞不时挂在嘴边的天才少年完全没有吻合。
“我哥哥。”丁丁拽着海海向帕特这边走。
海海轻微地后退一点。
“他的名字叫董海。”
海海又轻微地一笑认同。
他就晾在那里,他妈妈在他背后施了力:“叫人啊。在路上不是都说好了吧。”
毕竟只是十五岁的孩子,这种场合本来就窘,再被母亲在背后一拧,难免弄出点惊惶失措来。他才吐出:“帕……特。你好。”
“听你妈妈说你的成绩是打遍天下无敌手,是不是这么厉害啊?”帕特李顶着正宗的天主教神父的发式,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