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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判缺少主要当事人……审判无法进行下去……
审判长宣布:缺少主要证人,休庭……
于是,军法处开始接手新的案件:追查逃兵钟振亚。
追来追去,自然追到了父亲的头上。
邱步云是父亲带人去抓的,钟振亚又是父亲带头帮助逃跑的。
人走了,证人没了。这是什么?
——“诬蔑官长,纵放逃兵。”
罪有应得!
——父亲被关进了木笼子。(据父亲后来说,如果不是唐育之营长从军法处把父亲要回来,等待父亲的或许已经不是木笼子而是国民党的大牢了。)
而“邱老虎”却无罪释放,不久调回宪兵学校,继续干起了他的老本行当军事教员去了。
木笼子,是宪兵对违犯军事条令条例的军人的一种体罚。
木笼子是由数十根原木横竖相交,穿方叉榫围成的正方体封闭式小屋,长宽高均约一米八左右,上面盖着一块木板,下面垫的也是一块木板。但“墙壁”的每根原木之间不是密封的,而是每隔十几厘米像窗棂样露出一条缝隙。如果将其缩小的话,就跟古时候押解犯人的囚车差不多。吃喝拉撒睡全包。
白天上晒下蒸风吹雨淋,晚上蚊子叮臭虫咬。吃的是砂子饭,喝的是剩菜汤。
——这几段文字是对这种体罚的概括。但稀里糊涂的父亲哪里懂得这法律其实也是不道德的呀!它只不过是尘世上的一张纸,有人用来擦嘴,有人用来擦屁股。
父亲自己把自己送进了木笼子。
父亲“罪”有应得。
宪兵营长的后花园(1)
放走钟振亚,父亲自己把自己送进了木笼子,抓罪犯的人自己先犯了罪。
营长唐育之非常生气。
这个唐育之唐营长,快五十岁了,官拜上校,为人义气,是一个真正的军人。他的太太袁小梅是个大学生,比他整整小二十七岁。但夫妻感情非常融洽。
关父亲的木笼子位于营部后花园里的一个角落。
对这里,父亲是非常熟悉的了。在营部当缮写员,闲着没事的时候,他就经常到这里来玩,坐在花园的小亭子里读书看报。而花园离营长别墅也很近,所以经常来这里的还有两个人——一个人就是唐育之营长的太太袁小梅;而另一个人,就是他们不满三岁刚学会说话的女儿玲玲。
小玲玲长得非常可爱,常到营部来玩。喜欢小孩的父亲因此就和玲玲熟悉起来,还成了好朋友。刚会说话的玲玲把叔叔叫成“竹竹”。见了父亲就喊“竹竹抱,竹竹抱”。玲玲天真活泼,生得很美很美。直到现在父亲还能回忆起她们母女俩的形象。父亲很喜欢玲玲,就经常抱着她到花园里采花摘草捉蝴蝶什么的,因此玲玲每次来都要找父亲陪着她一起玩。
这不,吃完晚饭,她的母亲袁小梅又领着她来了。
这是父亲关进木笼子的第七天。
父亲远远地就看见小玲玲,扎着两个山羊角,一身连衣裙,白袜子小红鞋,一蹦一跳的,像只快乐的小喜鹊,咿呀咿呀地牵着母亲在那里玩着。
“小玲玲,小玲玲!”站在木笼里的父亲喊了起来。
小玲玲听到是父亲在叫她,就赶紧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喊:“竹竹抱!竹竹抱!”
营长太太也跟着来了。袁小梅对父亲关进木笼子的事情是非常清楚的。
这时,小玲玲已经跑到了木笼子旁边,天真的喊着:“竹竹抱!竹竹抱抱玲玲。”
“玲玲,乖玲玲,叔叔现在抱不了你啦!叔叔是犯罪啦!”
玲玲听父亲这么一说,转过头来似懂非懂地问袁小梅:“妈妈,妈妈,什么叫犯罪呀?”
“犯罪呀!就是叔叔像玲玲一样不听话,做错事了。”袁小梅蹲下身子跟天真无邪的女儿解释。
“竹竹不听话了?玲玲乖,玲玲听话!”说着,快乐地拍起了小手。一会儿,她又突然停住了,“妈妈,玲玲不听话的时候,是不是也要关到这笼子里呀?”
“玲玲是爸爸妈妈的宝贝,不关,不关。”袁小梅说。
“妈妈,玲玲不关,竹竹也不关。妈妈,妈妈,我要竹竹抱,我要竹竹抱我去摘花。”玲玲在妈妈怀里撒起了娇。
袁小梅看着可爱的女儿,又看看笼子里可怜的父亲。然后又低下头来,对女儿说:“玲玲,我们回家去叫爸爸过来,好不好?”
“好!我去叫爸爸喽,我去叫爸爸喽……”说着就牵着妈妈的手,天真烂漫地跑着回家了。
过了一会儿,唐育之营长真的抱着玲玲来了。他老婆袁小梅仍然跟在后面。
唐育之走到木笼子旁边,父亲低下了头:“营长,俺对不起您!”
“是真的对不起,还是心里对我有气,恨我吧?”唐育之和气地说,把玲玲从怀里递给袁小梅。
宪兵营长的后花园(2)
“营长……”还没说,父亲就委屈地流泪了。
“好了。大小伙子啦,别在玲玲面前哭了,多丢人!”唐育之语重心长地说,“成子啊,成子啊!你叫我怎么说你呢!啊,你是不是说我包庇那个邱步云,是不是,是不是觉得我害怕他有后台是不是?你生我的气是不是?你这个糊涂蛋,糊涂啊!你怎么能让钟振亚走呢!他走了,你不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而我呢?我是你把我叫过去的,那个邱步云也是我下命令抓的,哦,你这就以为可以大功告成了是不是?你以为我是谁呀?”
父亲不停地用手抹眼泪。
唐育之从裤袋里掏出一盒香烟,点燃了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吐了出去,嘴里发出“吁——”的一声叹息,接着说:“你很聪明,也有胆量,这么年轻,能想出办法来为朋友报仇雪恨,我打心眼里佩服你,也很同情你。可是你不该放走钟振亚呀!你呀,年轻幼稚;头脑简单,只讲江湖义气,不讲军令法规。如果真的按照军规处置,你也应该送交军法处的,知道吗?”
父亲点点头,听着唐育之营长推心置腹的一番话,已经是泣不成声了……
“爸爸,爸爸,竹竹哭了,我不要批评竹竹了,我不要竹竹哭了,我要竹竹抱……”玲玲奇怪地看着大人们说。
“哦,我的乖宝贝,竹竹哭了,玲玲比竹竹乖,对不对?来,亲亲爸爸,亲亲爸爸。”唐育之抱着女儿,指着自己的脸,“来,亲这儿,亲这儿……”
“玲玲亲爸爸,爸爸要把竹竹从笼子里救出来,玲玲就亲……”
“好!乖玲玲,说话算话哟!爸爸现在救叔叔出来,好不好?”
“好!”玲玲拍着小手高兴地笑起来,“竹竹抱玲玲了……”
走出木笼子,父亲感激涕零。
“好了,今后好好干,我会原谅你的。”唐育之营长叮嘱父亲说。
就这样,父亲在木笼子里渡过了七天七夜之后,获得了解放。
逃兵(1)
一九四七年秋天。
我突然收到滁县警察局东门派出所表哥的来信。拆开一开,原来是表哥转来的一封信。
此信是我的祖籍安庆怀宁县丁氏家族的一个叫仁壁的老先生寄来的。这位仁壁先生是我的父亲的老师,按家族的排行来讲又是我的伯父。来信除了表达思念之情外,还希望我尽快回去料理祖传的一份家业——一石零五升种的水田(约六亩)和一片山地。
收到这封信,让我意外的激动。五岁丧父,十一岁丧母,十八岁相依为命的祖母撒手人寰,这封信让漂泊异乡孤苦无依历经磨难的我,突然有了一种难以抑制的思乡之情。那个自从曾祖父移民滁县之后几十年三代人都没有回去定居的老家,如一瓶陈年的老酒,飘溢出醇厚的乡愁,诱惑着我回归的渴望。
或许这封信也只是一个契机,一个导火索。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已经厌恶了宪兵营的生活,从新兵入伍在南京下关生活锻炼时的劳役体罚,到无锡惠山军事政治训练时变戏法的侮辱,再到今天杭州宪兵营机关缮写员时的木笼囚禁,我已经尝到了生活的滋味和做人做事的艰难。
难道生活真的就是要什么就没什么吗?难道活着就是没什么又要什么吗?这种滋味在心灵的深处,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表现得尤其明显。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一种走遍大地的孤独,在我二十岁的生命里,如泉汩汩地涌出来,血液一样流遍了全身。我第一次迫切地渴望着感受家的呼唤,家的温和,家的温柔,家的温存,家的温情、家的温馨,家的温暖……
回家吧?
回家吧!
我跟自己说。
我要回家!我一定要回家!
我下定了决心,揣着这封老家的来信,来到了唐育之唐营长的办公室。
宽宏大量的唐营长极有人情味,体谅我的心情,批准给我一个月的假期,回滁县沙河集探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