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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时间,我的面颊比他的手更冷。
嫁给天子就可以给爹报仇吗?我带着挣扎和疑惑望着师傅,希望他给我更多的解释。
师傅却再无多言。
好吧,长叹一口气,伸手摘下一枝属于我的红梅,我说,我嫁。
师傅点了点头,在我身边坐下,揽我入怀。
我偷偷抬头望师傅的眼睛,却看到许多从未见过的悲伤。
****
这世上有没有成亲后就从没见过丈夫的妻子?
有,就是我。
这世上有没有成亲后就立刻被打入冷宫的皇后?
有,就是我。
这座宫殿,我有记忆。
很小的时候,爹爹曾带我来过。
我见到了老皇帝。
老皇帝有一双极其明亮的眸子,墨玉一般的瞳仁里闪着一种别样的光芒。
后来,我明白了,那种别样的光芒,就是帝王之气。
老皇帝对我很好,甚至让我坐在他腿上吃软玉糕。
犹记得当时有一位小皇子也在他身边。他看见我坐在他父王身上吃糕的样子,眼睛都嫉妒的发红了。
后来,老皇帝和爹爹不知道为什么匆匆离开了,把我和小皇子留在书房里。
那个小皇子,冲到我面前,抢走了我嘴里的半块软玉糕,还狠狠地扯了我的小辫儿。
哭吧,哭吧!没出息的小丫头片子!小皇子一边往嘴巴里塞着糕,一边嘲笑我。
他以为我是谁?被他打骂也不会吭一声的小宫女?
我是张笑彤!他父皇也要哄着抱到膝上喂我吃糕的丞相之女!
于是,我用头狠狠地顶了他的肚子。
看他狼狈地摔倒在地,惊诧万分地望着我,我傲然甩了甩头,皇子又如何?
爹说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王子欺负人,也一样要惩罚。
我是替天行道。
听说这位被我用头顶了肚子的小皇子,就是现在的齐王。
掌握着天朝一半兵力的齐王。
虽然住在冷宫里,但我仍有皇后的头衔。
这个头衔,饿了不能裹腹,冷了不能御寒,实在是无用至极的东西。
好在我在山中素食冷粥早已习惯,当年在相府养成的那些大小姐脾气,早已随那场浩劫,成了灰,烟灭在遥远的血雾里。
只是想念师傅,想念我那在深山中傲雪怒放的红梅。
对我来说,时光是最易打发的。入宫时,长生观里别的我带不走,经卷词书却携了不少。
坐在西窗下,无茶便汲一杯清甜的井水,翻半卷殘经,从晨光微现,到漫天夕阳。有时,清晨念入心中的那半句词,到了傍晚,还依然在心中反复辗转,细细推敲。
待月上柳梢,夜深人静,便步入院中,折一枝枯柳,凭作剑,随月影而动。
剑招已化为无形,似是舞剑,实是舞心。
心随剑意而走,剑随心气而飞。
在冷宫,我也可以让自己活的和在长生观里一般自在。
至于那灭门的仇恨,我其实只是想知道真相。
这个问题,曾困挠了我许多年。到底要不要报仇?要不要让那灭我全家的人也灰飞烟灭?起初,是想的。那时尚幼,还没读懂天地仁慈,仇恨误人。
后来,长大些时,望着山谷里起起落落的浮云,渐渐就淡了。就当自己当年也一并被杀死好了,人世间没有张笑彤,也没有杀张笑彤的人。
庄子失母,鼓盆而歌。其友效仿之,却内郁而吐血。
表面的超然易学,内里的透彻却是模仿不来的。
我悟道,却还远远没达到庄子先生的境界。所以,不强求自己真的全部都能看的云淡风清。作为一个凡人,一个仍然有着七情六欲的凡人,我只想知道答案,那个让丞相府一夜变成人间地狱的答案。而后,我想我才能真正透彻。那是我必需跨过的心魔,是悬在我心头的一把利剑。
月圆那天,师傅来了。
我且惊且喜,忍不住流下眼泪。
入宫,已整整一个月。
师傅接过我手中的枯柳,轻抚我背,柔声说:“笑彤,你受苦了!”
我轻摇着头答:“不苦,我心仍住长生观中,更有师傅能相见,真的不苦。”
“笑彤。。。”师傅轻唤了声我的名字,良久未再言语。
没有茶水招待恩师,我便去院中汲井水,那井水甘甜,撒上几片自山中带出的梅瓣,也另有一番风味。
井水里映着一轮圆月,木桶轻轻落下,搅碎一泓金色的月光。待将桶提起,月影前映出两个人的身影。
“笑彤,为师今夜要授你一套剑法,你可愿学?”
我转身,微笑点头,“师傅,你已经许久未授我新的剑法了呢!”
“这是我为你所创的落梅式。”师傅指尖上落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红梅,月色濯濯,将梅花映的仿若琉璃。
没有想到,在皇宫后面的小山上,有一片红梅林。
那朵红梅飘入林中,如一滴水珠落入海洋。
我与师傅,皆着白衣。
素白如雪。
长剑在师傅手中翻转,斜斜刺出,缓缓起落,梅花随剑气在晚风中飞扬。
不知何时,师傅将剑送入我手中,我扬眉轻笑,伸手接过如秋水般明澈的逐影剑,微微扭动腰身,青丝在梅瓣与月光中扬起。
眼前只剩逐影剑流动的剑影与红梅纷飞的花雨,偶尔仰首举剑拂过面颊,只望得夜空中那一轮极静极亮的明月。
不知何时,风止,剑止,花雨也渐止。我站在皓月之下,望着空幽幽的梅林,师傅早已离去。
心却还不肯止,意未平。
于是,起剑,重又在梅林里挽起朵朵剑花,翻出滔天花雨。
直到手腕酸累的再也抬不起来,直到纷纷红梅欲落尽。我踉跄着退到一株梅树下,将逐影剑捧在手心里,泪珠洒落在如霜般银白的剑身上。
师傅未来时,我还没觉出这一个月来的苦。只觉得自己淡然又安然,苦之于我,犹如喝茶饮水般平淡。
直到他走了,那些寂寞,无奈,彷徨,全都从被打碎的平静中涌了出来。
忽然有一方淡青色的帕子送到眼前,我惊喜地抬头叫道,师傅!
却愕然。
一个陌生的青年站在我面前。
月光下,这青年眉似远处黛黛的山脊,眼若天上皎皎的寒星,挺拔修长的身姿,立在我眼前,犹如一株遗世而独立的玉树。
他肩上还落着红梅鲜软的花瓣,夜风起,软红自他肩头落入我的发际。
恍然清醒,我提剑转身急急奔逃。
在梅林中逃了一会儿,用余光望去,那人竟然不近不远地跟在身后。
心中更是惊骇,我的身份,岂能在宫外让人见到。
“不许再追我!”我恼怒地用剑指着那人。
那人微微一笑,转瞬间便欺到我身前,两指轻轻一弹剑锋,手中逐影剑几欲脱手。
我也笑,回腕将剑锋指向颈项,朗声说,“你武功比我高强,我伤不了你,可你也阻止不了我自伤。若再追着,我便在你面前血溅五步。”
那人似是不信,他望着我,慢慢向前,又靠的近了些。
冰冷的剑锋割破肌肤时候,几乎没有任何感觉。只是鲜血顺着剑身流淌到手心里时,有浓浓的粘稠感。
那人的眼神似乎迷惑了,他向后略退几步,柔声说:“我不追你,你别伤了自己。”
我冷哼一声,纵身向梅林外掠去。
不知奔了多远,抚胸回首望去,那人竟还立在山崖下的梅林里,笑望着我慌乱逃去的背影。
回到人寂月明的冷宫,关上身后重重院门,心还兀自呯呯跳着。
站在院里定了定神,我走到井边准备汲水清洗伤口。往井边略一倾身,才发现,满头乌丝尽散,发间那根桃木簪早已不见踪迹。
想来是我在慌乱中丢了也未自知,不由暗暗埋怨自己的粗心。那桃木簪,是我十二岁时,师傅亲手为我雕刻的礼物,那天,他亲手为我用那簪子,将原本梳成角辫的青丝,绾成了少女的发髻。
丢再多的金玉珠宝,我眉头也不会皱一下,独独是那枝簪,我最心爱的桃木簪,想到可能再也找不回,心头便如被剜了肉般疼痛。
那一夜,我游荡在皇宫后山的梅林里,为了寻找那根桃木簪。
却毫无踪迹。
坐在梅林里的一块大青石上,我抚肩暗自伤心。
天也变了。
朗朗明月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了去,高卷的灰云堆满了天空。
我正伤心,无暇去关心月明与否。直到有软如棉絮的雪绒落在眉梢上,我才恍若梦醒,下雪了。
不想挪动。坐在青石上,任琼露白雪抚上我的发,我的眉,我的肩,我的面颊。
天快亮时,我不得不回皇宫。
抖落一身的晶莹,我带着眩晕走出梅林。
回到冷宫,对镜而坐。脖子上的伤口早已凝固,双颊却如火烧般嫣红。
用冰冷的井水洗了脸,却不见效,渐渐脸上的火蔓延到身上,全身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