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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的不是刀伤,是体内的毒,是最爱的女人给他下的毒。他苦涩地笑了,谨慎了四十多年,走过了多少血雨腥风,挨过了多少明枪暗箭,最后竟是被两个女人拖累,苍鹤为了冷芸,冷香凝为了荀义朗,齐齐朝他下手。坎坷帝王路,他到底得到了什么?
桑玥见他不语,只笑得分外苍凉,似已看破生死轮回,忘却凡尘眷恋,她向来踏实的心忽而就坍塌了大半,她搂住他的脖子,埋进了他湿漉漉的、满是血腥的怀抱,哭道:“父皇!你要是敢闭上眼,我立刻就让孩子随了慕容拓的姓,跟他远走高飞……从此不回大周……”
云傲用尽了全力,抬臂摸上了她满是泪水的脸,断断续续道:“傻孩子……帝王路……一走……就是一辈子……你……没有反悔的余地,有慕容拓辅佐……你会……平步青云,我做了一辈子的帝王,临走时……能真正……做一回……父亲,也算……没有……遗憾了,多年前,弄丢了你们……我的心……其实……很痛……”
这些话,若放在以前,哪怕喝醉了他也说不出口,但眼下,他竟是唯恐自己讲得不够,桑玥摸着他体温渐渐流失的大掌,心痛得无法呼吸:“我曾经怀疑过你对我们的感情,但现在我看清了,方知自己错得多么离谱!”
父爱如山,她感受到了。帝王和储君的微妙只是磨砺她的一块顽石,云傲给她严苛的同时,自己的心里也不好过。
云傲会心一笑,浑身各处伤口痛得他瑟瑟发抖,他深吸一口气,神色一肃:“太女云恬,听旨。”
桑玥规矩地跪好,双手交叠置于额前:“儿臣在。”
“朕与皇后夫妻情深,唯恐黄泉路上孤苦,准皇后殉葬于皇陵。”
桑玥恭敬地听着,她留着朴清然的命就是为了这一刻,只有朴清然代替冷香凝死去,冷香凝才能真正摆脱皇宫的束缚。
云傲黯淡无光的眸子里浮现出了史无前例的纠结之色,似两团气势磅礴的乌云相互抵触、相互碰撞、相互吞噬,良久,他眨了眨眼,任阴翳之气自眼角的泪水滚落脸颊:“燕城顾家长女。”
桑玥的眉心一跳,手指颤了颤,但面色依旧不显半分异常。
“顾岑玲,秀外慧中,温婉贤淑,赐婚于荀家家主荀义朗。”
“父皇!”桑玥不可置信地睁大了泪水盎然的眸子,他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知道了荀义朗和冷香凝的关系,也知道了她给冷香凝捏造的假身份,一夜时间,他居然有能力获悉那么多错综复杂的消息,并且,选择了成全!他迷晕她,难道不是为了杀掉荀义朗、折磨冷香凝吗?
她狐疑且哀凉的目光落在云傲越流越多的黑血上,心底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如果真是那样,他该恨冷香凝,恨荀义朗,为何还要成全他们?头一次,她发现自己从未看懂过这个帝王。他的爱、他的恨极端得令人发怵,但又厚重得让人窒息。一瞬万变,万变不离其宗,他的宗……到底是什么?
桑玥忍住泪水,正色道:“儿臣……遵旨!”
“不要……恨……”话没说完,云傲紧绷着的神经忽而一松,挺直的脊背一弯,朝旁侧倒了下去。
桑玥勃然变色,将他抱入了怀中,滚烫的泪珠子砸在他形同枯槁的面容上,她再不是重生时满腹仇恨的行尸走肉,她的心满满的全是温暖和感激,那些爱她的人、她爱的人,已经成了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失去父亲的痛苦她承受不住,除了慕容拓,她没再依赖过第二个人,此时,她却很想躲在云傲的庇佑下做一回娇生惯养的纨绔太女,做错了事自有他担着,得罪了人自有他拦着,她哭哭鼻子、撒撒娇,那些“债主”就只能吹胡子瞪眼被他乱棍打走……
她没得到过的亲昵,云傲何尝不想有?他也想日日下朝后便得见一个可爱的小东西扑进他怀里,乖巧地说:“父皇,我想你了。”而在她身后,是那个温婉美丽的妻子……
突然,桑玥的腹部似有绿叶浅浅飘过,划开一连串的涟漪,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云傲的手,覆上了自己的肚子:“父皇,他动了,你感受到了没有?他动了,刚满四月他就动了,父皇,你的孙儿在叫你,你醒醒啊!父皇……父皇……”
云绥将小石榴和临川公主安置妥当后,即刻顺着打斗声跑来了此处,看到的,竟是桑玥搂着浑身是刀伤、血流不止的云傲痛苦流涕的怆然画面,他双腿一软,惶惶然,跪在了地上:“父皇!”
嘭!
摘星楼的底部传来巨大的爆破声响,地动山摇般,整座楼台开始不停晃动,慕容拓和苍鹤的打斗已接近尾声,他虽杀不死苍鹤,但用铁链困住了苍鹤,反正苍鹤是金刚不坏之身,慕容拓也不怕他摔成稀巴烂,一脚将他踹下了高台。
随后,慕容拓一跃至桑玥跟前,抱住了桑玥,云绥则抱住云傲的尸体,又是一声巨响,慕容拓和云绥齐齐一纵,在他们身后,火舌如蛟龙,轰然吞噬了整座楼台。
落地之后,慕容拓即刻命暗卫将苍鹤关押到了他在东宫秘密建立的地牢,并即刻开始绞杀宫里的杀手。
此时,桑玥适才发现云绥受了伤,肩胛处的血已渗透了大半胸膛,又抱着云傲纵楼而下,伤势就越发恶化了。
“云绥,你……”
云绥忍住悲恸,道:“刚刚有杀手闯入了临溪宫,不过小石榴和临川都没事,他们现在在华清宫。”
桑玥点点头:“辛苦了,你早些回府,我还要拟定父皇的遗诏。”
多福海迎了上来,含泪唤来宫人,用担架把云傲的遗体运回华清宫,一路上,桑玥一直握着云傲冰凉的大掌,生前不曾陪他散过步,而今携着他走遍仿佛满是他身影的宫闱,吹着冷风清浅,忽然觉得,他这一生,太过孤单。
“多福海。”她突然顿住了脚步,多福海抹了泪,弓着身子,“殿下。”
“追封冷芸为庄敏皇后,迁入皇陵,与帝后合葬。”
得不到冷香凝,退而求其次,让你也曾经爱过的冷芸陪你含笑九泉吧。你成全冷香凝和荀义朗时,是否已经算到……我会为了你原谅冷芸?
多福海又是一阵心酸:“是,奴才立马派人去准备。”
“还有,”
“殿下请说。”
“国丧期间,音乐、嫁娶,官停百日,军民一月。百日内票本用墨笔,文移墨印,禁屠宰四十九日……”原定五月初八和慕容拓大婚,眼下又得推迟了。
“是,奴才记下了。”
……
又吩咐了一些注意事项,桑玥忆起了什么,询问道:“严副统领去哪儿了?”
多福海先前便想禀报,一直没机会,他福了福身子:“跟杀手决斗时不幸身亡了。”
桑玥如冷月般漾起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唇角的笑,似有还无,不幸身亡?蹊跷。
……
未央宫的密室,思焉看守着一脸颓然的朴清然,已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子归推开了密室大门,桑玥缓步而入,手里拿着一杯美酒。
“朴清然。”她唤了她的真名。
朴清然像见了救星似的,转身欲要抓住桑玥的胳膊,却被子归单臂一挡,远远地隔开了。
“参见殿下!”思焉恭敬地行了一礼。
父亲去世,桑玥笑不出来,她把酒杯递给子归,冷冷地道:“送皇后上路。”
朴清然的脑海里炸响一道惊天闷雷,送她上路?什么意思?
“你……玥儿……你……你要杀我?”
桑玥清冷的面容上似戴了一张凌人的面具,每一次的凝眸都叫人头皮发麻:“不是我要杀你,是皇帝遗诏,命皇后殉葬。”
皇上驾崩了?朴清然呆怔了,半响后,她疯狂摆手,开始语无伦次:“不!不!我不是皇后!我是朴清然!我不要殉葬!你利用我!你从一开始就利用我!你逼我喝红花绝育,让我认为自己已经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便不再怀疑你另有目的,但其实,你从一开始就算计了这一天的到来,是不是啊,云桑玥?啊?是不是啊?”
桑玥淡漠地转身,子归掐住朴清然的下颚,将一杯毒酒一滴不洒地灌入。朴清然绝望地嚎啕大哭:“云桑玥!你不是人!你卸磨杀驴!”
桑玥牵了牵唇角,微侧过头,看向光洁如新的地面,幽幽冉冉道:“你该庆幸。”
“庆幸什么?你利用完我就杀人灭口,我还庆幸?”
“在我手上,死得这么舒服的人,你是头一个。”
夜深,风凉。
桑玥回东宫后直接去往了地牢,地牢内,不若寻常行房森冷阴暗,反而镶嵌了无数颗东海夜明珠,亮堂得宛若白昼,中间,苍鹤裸裎着身子,趴在地板上,不是死了,而是睡了。
慕容拓见到桑玥,几步上前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