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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栖迟觉得沈江蓠越发难以捉摸了,有时明明高兴着,也不知为何突然态度又冷冰冰起来。他伸手欲揽沈江蓠的肩,像安慰燥郁的猫咪那般。
可沈江蓠猛然往旁边让了让,萧栖迟的手落空了。她尴尬地笑笑:“真要告辞了,往后还是在铺子里见罢。”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
萧栖迟再回到宴席上,就没有兴致说笑。离别意再上心头,众人都是低头猛灌酒。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闹到半夜,便歇在府里。
第二日,萧栖迟送他们出城,一连送了二十里地。调转马头时,眼眶微润。边境的风沙,滁州的寒气,金戈铁马的日子,就这样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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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子,你拿着,千万别客气。你放心,我们小姐绝对不出去。我就在后角门边跟那人说两句话。大老远来的,见不着小姐,见了我也安心不是?”奶娘手里拽了一把看上像是银子的东西,正强行塞给看管院子的蔡嬷嬷——她是徐楚良特意从嫣红那边调过来的人。
蔡嬷嬷一面紧紧握住了银子,一面推辞到:“那可不行,叫老爷知道了,我吃不了兜着走。”
奶娘赶紧赔笑:“不过一盏茶功夫,哪有人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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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嬷嬷便垂了头,奶娘从从容容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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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可真切?”杜若蘅手中绞着丝帕,与奶娘低声说道。
“怎么不真?哪条街,哪座府邸,马车颜色,夫人穿的衣裳,都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去的就是那萧将军府上。肯定没错的,姑爷那表弟不是姓萧么?听说也是从了军的,只是没想到已经成了将军了。”
杜若蘅心中默默啐了一口:“原来拣着高枝了。”她还在想,似徐楚良这般,才学过人,又好副样貌,怎可能有男人还胜过他去?原来那姓萧的也不是个草包,难怪这样动沈江蓠的心,连丈夫都不顾了。
“还在跟着么?”
奶娘点点头。
“一定要拿到真凭实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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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江蓠在主院一连闷了多天都没有出去。颂秋见她一直形容懒懒的,急得差点去请大夫。
后来还是宋辛夷来了,她脸上才见了欢喜之色。
她将手中书本一扔,从榻上一骨碌爬起来,赶忙迎出去,见了宋辛夷,左瞧瞧,又看看,奇怪道:“怎么没带那几个小团子过来?”
宋辛夷连连叹气:“我在家里都被他们闹得受不了了,才来你这里躲清静的。”
沈江蓠扑哧一笑,二人携手走进屋中。
宋辛夷产后调理得好,整个人丰腴了些,真是骨肉匀亭,多一分则嫌其胖,少一分则嫌其瘦。神色之间也少了些从前做女儿时的锐利,眼角眉梢却都有些慈爱之光。
她二人在榻上相对坐好,说了些闲话。
“她还被关着呢?”这个“她”就是杜若蘅了。沈江蓠初嫁时,宋辛夷是很替她高兴过一阵子的。想那楚阆风状元之才,二人郎才女貌,必是一段佳话。
沈江蓠重生之事太过离奇,是以她从未向宋辛夷提过半句。宋辛夷也不知道一星半点楚阆风就是徐楚良,而徐楚良又与沈江蓠有恩怨纠葛之事。
哪成想后来,徐楚良竟然把杜若蘅给纳为妾侍。
有时候你觉得一个男人明明挺牛逼的,结果他竟然找了那么一个女朋友。你才恍然大悟,啧啧……原来是个傻逼。
杜若蘅对徐楚良的认知就经历了这么一个转变。
一个男人品位高低,有时与他事业成功与否无关,而恰恰取决于他找的那个女人。
宋辛夷又是个藏不住话的,明知道徐楚良已经是沈江蓠的夫婿,仍是忍不住背地里骂了好几回,言辞之犀利让沈江蓠又是心惊肉跳,又是捧腹大笑。
还是宋辛夷发现了不对劲,扯了扯沈江蓠:“我骂你夫婿,你怎么一副看热闹,幸灾乐祸的模样啊?”
沈江蓠才慢悠悠道:“我觉得你骂得挺有道理的。”
闲话毕,宋辛夷神神秘秘在沈江蓠耳边说:“我在我们府里听到些消息,你要是有北边的庄子不如卖掉算了。北边很不太平,北蛮人时常劫掠,最近打了一个大大的败仗,连滁州都叫北蛮人给抢了。听说一城遭屠,莫说那些军士了,就是平明百姓,老弱妇孺都没一个逃脱。”
沈江蓠怔住了。
“你别往外说,祈年说这是机密……”
沈江蓠蓦地站起来,一把拉住宋辛夷,道:“我有急事外出,走,我们一道出门。改日我再去望你……”
宋辛夷只觉莫名其妙,还想说什么,瞥见沈江蓠神色不对,似是惶急,又似是焦躁。
“来人,备车,快……赶紧……”她已经一叠声吩咐下去了,右手紧紧抓着宋辛夷的手腕,那手指几欲嵌进骨肉里。
宋辛夷吃不住,掰开她的手:“这是怎么了?好好的……”
沈江蓠却拉着宋辛夷脚不点地出去了。
两人分别上了马车。宋辛夷只听沈江蓠吩咐了一句:“……相国寺……要快……”马鞭落下,马车倏地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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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人来接,沈江蓠立刻从马车上跳下来,奋不顾身地冲进去。门房上的人见过她一次,也没阻拦。
她一口气跑到正厅,只见一个人影半跪在地上。她冲上前去,果然是萧栖迟。可是鬓发散乱,双眼血红,哪里像个人?倒像那地狱冲出来的恶鬼。
沈江蓠心里狠命一揪,也跪倒在地。
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多余,显得隔靴搔痒。
萧栖迟是早晨知道这个消息的。五更天刚过,他喝了一碗酥酪,桌案上摆了些清粥小菜。昨夜里洗了头发,现在披散着打算等吃了饭再叫人来梳头。
门房送来的急报。
“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大败于野……”
像有一把钝刀捅进他心里。捅了还不够,不停地翻搅,那血肉撕扯着痛入骨髓。
他掀翻桌案,啷当跪倒,再没起身。
滁州,滁州。这于他不是两个字而已。
萧家军,萧家军,每一个人都是他的人。
他走遍了滁州的大街小巷,走遍了滁州辖下每一镇每一庄,他亲口向他们的亲人许诺:“让他跟我走,保管囫囵着回来,还要抗满金银回来。”
他曾经言之凿凿,掷地有声:“滁州秋毫,绝不容犯!战场无回,同袍义重!”
这一日,真的无回!
邵启那小子嘴上说的厉害,其实心里只念着老婆孩子热炕头。李重九牵挂着豆腐王家里的二闺女有一二年了,却连去买块豆腐都不敢!还有赵戈——他这名字还是萧栖迟给起的,因为他三岁时,整个村庄被北蛮人屠戮,就他一个人逃出命来,连怎么活下来的都不知道……
他们,一个个曾经生死与共,一起被北蛮奇兵追得屁滚尿流,又一起将北蛮军队杀得落花流水。他们曾经在北蛮人的铁蹄下战栗过,后来也让北蛮人尝到了胆战心惊的滋味!
萧栖迟的身体一阵又一阵地颤抖!
没有自己,是否就不会有北蛮的疯狂反扑,血洗滁州?
沈江蓠不知道萧栖迟在这里跪了多久。她试图去拉萧栖迟,想带他去床上躺下来。可是萧栖迟一双腿早已麻木,被她一拉,整个人反而倒在了地上。
沈江蓠哭着想扶他起来:“还有我在这里……”
萧栖迟却恍若无闻。沈江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半拖到了床边,又使劲将他推上床。而萧栖迟却似失了魂一般。
沈江蓠低头去看他,大颗大颗的眼泪打在他脸上。她赶紧伸手去擦,指尖碰到的却是冰凉一片。
沈江蓠干脆也和衣躺了下去,从后面紧紧抱着萧栖迟。她抱得如此用力,以至于浑身都在微微发抖。她像从前萧栖迟安慰自己时做的一样,用手心去覆盖他的眼睛。然而,他的眼睛干得让人发紧。
萧栖迟蜷缩起整个身子,用拳头抵住心脏。那里似乎没有了跳动,而只是一个空洞,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沈江蓠的头埋在萧栖迟的后背,眼泪一层层涌上来。她轻轻地说:“我替你哭……我替你哭……”她什么也做不了,除了陪伴。此刻,就是叫她陪他一起去死,她也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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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西沉,新月如钩。深夜的寒气渐渐浸透肌骨。
“老爷还没回来?”杜若蘅眉头紧蹙,声音焦急。
“蔡嬷嬷差人看着呢,还没回来。”奶娘站在杜若蘅身侧,不免也有些着急。
好不容易派的人传话来说沈江蓠从午后起就去了萧府,到现在也没回来。这不是大好的捉奸的机会?
偏生徐楚良不知往哪里去了,早该从衙门里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