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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凉如水,早就用不上纨扇了。张嫣却捧着扇愣了许久,望着鹦鹉的眼睛,一粒黑豆样的眼睛轻轻巧巧的点上去,瞧久了,不知不觉,满心悲伤。
她忽然有一种冲动,在灯下回书张偕,提笔却不知道要写些什么,于是拉拉杂杂道了一堆家常,却在信的末尾装作用不经意地语气问起,画这幅嬉鸟图,他是否有何特别用意。
天气渐渐冷了,西风渐起,再下得一层秋雨,出屋子便觉得遍体生了凉。
有人在院门外喊,“阿嫣。”
张嫣探出去,瞧孙寤一身蓑衣,墨青绿色宽广像江上垂钓的老渔翁,踏脚走上抄手游廊来,靴子所及之地,留下湿湿的水渍。
“天好冷。”她解下蓑衣,除靴进得房中,搓手道,“早知道外面这么冷,我就不出门了。”
“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张嫣笑眯眯的示意解忧为她斟一杯新沸热茶,“真巧,今儿我让岑娘敖枸杞羊肉羹,等会儿你也尝尝。”
“好啊。”孙寤咕咚咕咚的喝下半盏茶,拢着暖手。 “岑娘的手艺素来没地说。我端地有口福。”
“你家的疱人也不差啊。”张嫣笑眯眯地,“他在敖煨两道上火候极深,我便一直想偷学艺呢。”
她们最近又迷上了六博,便摆开杀局对战。
张嫣幼时在长安,也曾与人学过六博。知道六博的规矩。
孙寤看张嫣避开自己的劫杀不顾,径自掷卢,走了边角地步数后,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嗔道。“阿嫣你平日里看起来也是聪明的很,怎么玩的一手臭六博呢。六博虽然一半靠掷卢运气,可也要人走一步,看三步,心中有数。没的像你这样横冲直撞,莽撞地不忍卒睹。”
语罢,她移动局上自己的散子,一举搏杀了对方的枭棋。
输了棋。张嫣也不在意,笑眯眯倚着凭几道,“我也不是不会,只是那样费脑筋,多累啊。六博本来就是消遣的东西,大家嘻嘻哈哈,随心所欲的走棋,不是更开心么?”
近年来,她遵循淳于臻的叮嘱,少动脑。多养身,竟也觉得,实拙也有实拙的好处,不关己身的事情。都懒洋洋地不愿去想,如今看起来,倒是卓有成效。有句老话,叫心宽体胖,现在在宣平颐养的自己,到底将养胖了一些,不再像初来长安时的瘦骨嶙峋,叫父母悬足了心。只是。事物都是相对两面的,有好处也有坏处,譬如说,她近来也觉得自己的脑子钝了不少,有些从前一眨眼就能通透的事情,此时却要在心头品个几番才能品味出神来。
第二盘博局到中局的时候。解忧在堂外叫唤。“娘子,驿站刚刚送过来燕隐公子的信。”
“拿进来吧。”她道。
对着烛台剔去封泥。抽出帛书,张嫣揽书卒读,不觉怔在那里。
“怎么了?”孙寤侯了许久,察觉她心神不对,关心问道。
“没事。”她吸了吸鼻子。
正在此时,荼蘼推门道,“娘子,羊肉羹敖好了。要不要现在就盛上来尝尝味?”
“盛上来吧。”她道,推开面前博局盘,笑道,“改日在继续下,总有一天,我、一定能赢过寤姐姐。”
“等下辈子吧。”孙寤逗笑道,凭你那臭棋篓子,如果不肯认真起来罢。
羊肉性温补,大冷天里做羹最好。孙寤尝了一口,只觉得从喉到肺,一路都暖烘烘的。“只要不是在外头走,“她笑眯了眸,惬意道,“我是最爱下雨天的,听得屋外头哗啦啦地雨声,自个在屋子里干燥温暖,做什么都觉得闲适。”
“嗯。”张嫣被她逗笑了,心不在焉道,“那你是没去过南方,南方五月里要绵延下一个月的雨,屋子里粘哒哒的,什么东西都透着股潮湿,能让人烦躁死。”
“真的么?”孙寤瞪大了眼睛不信问道,复又笑,“说地你像去过南方似的。”
吴越以南,汉朝一直视为蛮荒之地,此时尚未开发,以孙寤所想,张嫣为贵女,自然不该去那种地方。
“呃,”张嫣被问的有些口吃。
羊肉羹糜烂鲜美,入口酣滑,孙寤瞧出张嫣心中有事,思绪已经微微飞离了这处。
“果然是好味道呢。”她放下漆碗,笑道,“外头雨也停了,我趁着这时候回家,也免得等下又浇的透心凉。”
“也好。”张嫣也不留她,起身笑道,“你的蓑衣便留在这吧,等天晴晒后,我遣人给你送回去。”又道,“岑娘煮的杞子羊肉羹有的多,你带一些回去,给你幼弟尝尝?”
“这可不方便。”孙寤俏皮笑道,“而且,咱们两家虽然隔的不远,可也不近,这么捧回去,只怕凉透了。”
“不怕。”张嫣微微一笑,内间解忧提了一个玄漆食蔹进来,声音利落,“这食蔹里面纳了很厚地絮绵,盖上盖子,孙娘子提着走,只怕到了家还温热呢。”
张嫣目送孙寤青色的背影消失在园门之外,又命荼蘼换了烛台,取出先前收起的帛书,在灯下重新细看。
张偕在信中并没有提到那幅扇面一丝半毫,只是说起一件事:
前日,陛下往留侯府探为兄,见兄案上所置纨扇,闲谈中问兄此物从何而来,兄言为嫣所赠耳。陛下闻言不答,良久怅然。
兄知陛下实欲与嫣重修旧好,然未逮。故太子妇之事,实有隐曲,你我共鉴。实不应归咎于陛下,陛下心性慈和,然嫣实不应以顽幼心性抗之,当告之汝,切记切记!
烛光跳跃明灭,映照的张嫣面上神色阴晴不定。
一直以来,她其实,并没有在心里责怪他。
注:昨日章节中所提的凫茈果,书评区里有许多书友猜到了。就是荸荠。
荸荠是我非常喜欢吃的一种水果(?),从前大学在城区地时候,秋冬地时候经常在街上有看到卖荸荠的,削好皮地一斤4元钱。
不过今年涨价了,一斤6元,怨念!
又及,扇子中,出现最早的是羽扇,汉之前就有了。使用羽扇最有名的就是诸葛亮的羽扇纶巾了吧。
其次是团扇,出现时间不晚于西汉。成帝时班婕妤做团扇歌: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可证之。此处假托为张嫣所制。
至于折扇,则要到宋代才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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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八十一:琴挑
她知道,那一年,陈瑚突兀的死亡之后,她便开始躲着他,于是,昔日亲密的舅甥,开始渐渐疏远。
他以为,她是在责怪自己,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妻儿,甚至在妻子弥留之际,都没有赶回来见上最后一面。只有她自己知道,根本不是。
不。
应该说,不完全是。
她固然为陈瑚亡故的消息心神俱丧,但亦知当时情势,一静不如一动,刘盈的悲伤,她看在眼里,其实能够体谅。
她所不能体谅的,其实是她自己。
是她自己忽然发现,原来汉宫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灰色,还要可怕万分。宫廷本是遍布荆棘,这她早就知道,只是当看到自己喜欢的一抹亮色被生生扼杀的时候,才知道,人命真的可以如草芥,哪怕你身份再高贵,死后也只一黄土。而那座富丽却冰冷的汉宫,竟连这一脉渺小清流都不能容忍。
它就像一只张着巨口的饕餮,静静的等候着吞噬一个又一个带着梦想与美好希望走进这座宫城的人。
她只是在责怪自己。责怪自己,因为一时的小私心,促成那个美好但有些天真的女孩入汉宫,当目睹那只饕餮猝不及防又如狂风暴雨般吞食了那个女子,她牙关打颤,会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在那个春日吵闹着要刘盈带自己去渭水河边玩耍,一切是不是会有不同?
陈瑚是不是就不会死?
怀着这种隐秘的小内疚,在刘盈失去了妻儿之后。想从她身上找最后一抹温情的时候,她地本能拒绝给出反应。
他受到了伤害,她知道。只是那个时候她自己也是遍体鳞伤,她选择先保护她自己。
她害怕了,所以她做了逃兵。
逃离那座汉宫。逃回了宣平。不去想长安,不去想汉宫中表面鲜艳而内里肮渍的人。不去想,他。宣平的山清水秀,渐渐痊愈了她的身心。
直到,张偕提到那个名字。
张嫣吸了吸鼻子。
她忽然又想起自己初初穿越到这个朝代的时候,那个第一个递出自己地手给自己,笑容温暖的少年。
她总是想,要报答他的善意。尽自己的心力帮他走一个全新的人生。
结果,却是她自己先伤害了他。
“娘子。”荼蘼走进来,笑问道,“你在想什么呀。”
“荼蘼,”张嫣又哭又笑,吩咐道,“你去管家那儿,前些日子楚地进来的湘妃竹,取过来一些,再去库房取最好的齐纨。”
“娘子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