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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九年,丞相萧何领命建未央宫,于宣室殿之下做非常室,非常室是未央前殿中一座特别的宫室,位于宣室殿的底部,为历代帝王做非常之用,非皇帝手敕不能进入。
但六岁的大公主年稚而不能听说言语,自然不会知道这套道理,只是眨了眨好奇的凤眸,迈出脚步,想要推开非常室的厚重铜门。
“大公主,”王喜暗暗叫苦,想要拉住刘芷前行的脚步,“这儿不可以随便进的——”却被刘芷回头一瞪,惊怯放开手。繁阳长公主的耳力虽然不佳,但目光却十足的有皇家气势。小小年纪,不过轻轻一记瞪眼,便仿佛是张皇后一般,让人兴不起阻拦之意。
守卫非常室门户的执戟郎卫心中暗暗叫苦,他们的刀戟,能够拦住凶悍的敌人,却没法子拦住面前的繁阳公主。小公主今年年纪不过才六岁,且耳不能听,口不能言,是没法子用言语说通的。但她今年才堪堪六岁,娇软的像是最最珍贵的齐地冰纨,不要说是刀戟,只怕他们一根指头上去,都能擦的这个小公主跌一个跟头,实在不知道改怎么下手,彼此互视一眼,竟都被大公主逼得步步后退。
……
“……好好竟去了那儿?”刘盈闻言,怔了一怔,唇角便翘起了一丝笑意,“也亏得她能找的到这处地方。”声音温煦。
“大公主早慧伶俐,”管升躬身站在宣室殿中,笑的带有了一点讪讪和苦恼之意,“也是有的。守候非常室的郎卫没有法子,最后干脆收了刀戟排成人墙挡着着室门。想着大公主小孩子脾气,若发现进不去,也就自然回转了。却不料大公主待了一会儿,发现怎么也闯不进去,竟发起脾气大哭起来。伺候的宫人们手忙脚乱,想要哄着大公主出来,大公主却抱着非常室门前的髹漆盘龙柱,怎么也不肯下来——”
“竟有这种事?”刘盈愕然放下手中的紫霜毫笔,微微蹙眉道,“朕亲自过去看看吧。”
他知道阿嫣素来担心刘芷日后因为自身耳疾的缘故受了薄待,从小就教育刘芷对自我诉的坚持和毅力。这些年下来,刘芷受此教育,嫡长公主的底气固然有了,但发作起脾气来,除了父母及亲近的乳娘,是谁都不肯买账的。心中忧虑,匆匆从宣室殿出来,来到非常室前,远远的便见了在室中宫人的拥簇之间,刘芷死死的抱着朱红髹漆的盘龙石柱,抿着嘴,倔强的立在那儿,一双漂亮的凤眼左右微微张望,一远远的瞟到自己身上,便跃出惊喜,“啊”了一声,放开双手敞怀,似乎要他相抱的模样。
“大公主。”
王喜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接住了跌倒的刘芷,“你可别吓奴婢——”
刘芷却不管不顾,刚刚在地上站稳,便向着阿翁奔跑过来,抱着刘盈的腿,抬起头来,一双凤眸精灵忽闪的,竟是一副十分欢喜的模样。
刘盈心中一酸,弯腰抱起了刘芷。
好好虽然早慧,但毕竟是在封闭的状态长大的,又才只有五岁,虽然常因为不见了母亲而哭泣,但内心深处,其实并不知道失去了阿娘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意义吧?他这样想,瞧着女儿便觉十分可怜,在她耳边低低道,“好好,你阿娘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你再去哭她,问她就这样丢下你,她可心疼不心疼?”相同模样的凤眸微微闭了,一滴泪水滚下来,落在刘芷的颈项之间,转瞬间就不见了踪迹。
刘芷却察觉不了阿翁的心思,一手急切的拉着阿翁的肩,一手回头指着室中,口中“啊,啊”作响,似乎想要催促着什么。
刘盈唇角苦涩的扬起,
“好了,好好,”
他不以为意的拍了拍女儿的背,笑道,“这非常室不过就是一间小屋子,也没什么好看的。你闹也闹够了,我们回去吧。”转身想要抱着刘芷离开。却听得一声尖利的哭声,刘芷面色丕变,发狠的按着刘盈的肩膀,死命的挣扎,力道大的刘盈疏忽间几乎抱不住这个孩子,只得将她放下来,看着她激动的模样,担忧道,“好好,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刘芷却不理他,甩开他奔出去数步,又在前方频频回头,口中发出“咿、呀”的声音,却因不能说出有效语意,而懊恼到了极限,一双凤眸望着自己的阿翁,闪烁着淡淡的水光,似乎饱含着无言的期盼。
她的一双眸子虽然随着刘盈一模一样的凤眼,但哭起来的神态样子,却十足的像着她的母亲张嫣,刘盈瞧着心中十分酸软,不知道怎么着,忽然记起了刘芷的生辰。刘芷出生在中元元年的六月初一子时三刻。
据世人说,这个时辰出生的孩子,主终生富贵,利其生母。
……阿嫣到现在还寻不到下落,她和好好是亲生母女。说起来,好好性子虽然有几分执拗,但平日里并不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任性的。今日里这般赌命坚持,是否是因为母女之间特别的心有灵犀,感觉到了阿嫣的下落,这才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刘盈忽的扬声道,“打开室门。”
中郎将袁则微微诧异,但皇帝的命令已经下下来,他自然也只能轻轻应了一声,“诺。”
刘盈的呼吸之声,不知不觉随着郎卫钥匙打开锁门的声音,而渐渐敛而急迫起来。
明明知道心中多半是奢望不羁之想,但这一刻,他还是愿意相信,冥冥中自有天意,保佑妻子和他们父女二人重逢?
刘盈急急的步进非常室,抬头打量着室中情景。
非常室虽然称作非常,但室占地面积并不算大,深棕色的帷幕用组授浅浅的挂起,站在室门进出,一眼望进去,室内一览无余,刘盈环视片刻,室中一片杳然,除了几件惯设的家具,哪里有佳人窈窕的身影?他静静站在原地,默然了一会儿,只觉得心中失望至极,所有心力都颓唐下来,若非有**在一边,恨不得落下泪来。
“咿,呀……”
他的衣裾被微微拉扯了一下。
刘盈抬起头,看见了刘芷小小的脸蛋闪过的忧虑神情。
“大家,”
韩长骝跟上前来,口气中充满了忧虑,劝道,“大公主看起来不对,不如让小黄门去宣室殿把大公主的乳娘桑娘叫过来吧……”
刘盈静默了一会儿,颓然一笑,对这刘芷轻轻道,“好好,我们回去吧。”
刘芷却依旧“充耳不闻”,只是固执的摇晃着他的衣带,一双小手攒的紧紧的。过了一会儿,见他不为所动,发起急来,死力的拉着刘盈的衣袖,想要将他拖进非常室深处。
“你还想要干什么?”刘盈忍不住喊道,
“你阿娘她又不在这儿,你就是再跟我闹脾气,你阿娘也不会回来……”
刘芷愤怒的“啊”了一声,索性放开刘盈,自己转身奔进非常室,步履重重的,一声一声敲击在刘盈心中,好像沉沉的鼓点。
“大家?”韩长骝看着皇帝,忍不住开口道,声音带着疑问。
地风轻微,从不知名的地方吹出,自非常室中穿堂而过。刘芷像一只没头苍蝇似的在非常室中冲撞了好一会儿,站在台阶之上的帝座上,神情带了一丝丝的难扼的茫然。刘盈站在非常室门之前,抬起头来,远远的觑着刘芷,只觉得明明她的眼角眉梢都没有动作,却偏偏好像做出了一种凝听的表情。
“好好,”
刘盈苦笑,他终究是多想了。阿嫣失踪了这么些日子,又怎么会在未央宫中?
他心情慢慢颓丧下来,张口想要道,“我们回去吧”刘芷却忽然从石阶之上扑下来,抱着帝座之下两排青铜灯架的左手雕瑞兽饕餮形状的铜柱,放声大哭起来。
非常室如同未央宫中所有帝后可能会涉足的殿堂一样,在上座下首沿着道路两侧,并行铺设着一条长长的灯架。若天暮之际,皇帝驾临,宫人们会在灯座的六十四作灯台之中殿上蜜烛,六十四支蜜烛一同点燃,照耀的整座殿堂恍若白昼。靠着帝座的两座灯台为为瑞兽饕餮,雕工惊喜,神兽身上的纹路栩栩如生,一双眸子盯着来人,仿佛铮铮有光。
刘盈怔了怔。
他没有言语,静静的走近了这座瑞兽饕餮铜灯架柱。
刘芷抱着青铜灯架柱仰起头来,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哭的涕泪横流,声嘶力竭,刘盈心中怜惜,忽觉微微悸动,刘芷的哭声固然分明,但从孩童的哭声中,隐隐约约,尚能觉出另一缕哭泣之声,哀感缠绵,似乎能够渗到他的心里去。
“阿嫣——”
他颤抖着双手去拧转饕餮的兽首,只觉得用力之下,烛台岿然不动。再行反转,依旧毫无声息,焦灼之际,忽见了眼前饕餮和右手另一只饕餮的眸子似乎有些不同,福至心灵,伸手去握那双眼眸,只听得札札数声,饕餮兽首架柱与身后灯架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