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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宫人乖巧的应了,转身而去,不一会儿,便捧了茶上来,为周夫人和吕茹斟了。又奉上盐菽,柑橘。
吕茹重又振作起精神来,笑着指着面前茶盏道,“这是太后娘娘特意赐下来的武阳茶,六嫂尝尝,和家中的比起来如何?”
周夫人就在心中叹了口气。
吕茹骤得太后宠幸,心中自得,她毕竟和自己的夫君不同母,从前并不算十分亲近,如今得意了,想要在兄嫂面前炫耀,也就罢了。毕竟,若他日她真的得势了,总需要与人在内外互为依靠,而她能够依靠的,也只有身后的吕氏。
关键是,她没有足够的气度:
还没有封上一个名号,就急不可耐与自己一较长短,已经极不稳妥,在路上已经被自己敲打过一次,不过片刻,又故态萌发——这样的浅薄性子,如何能够邀的皇帝宠幸,与张皇后相争,在未央宫中分得一席之地?
思及此,夫君的决定,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也不是没有因果的了。
她便捧起手边玄漆耳杯,微微摇了摇,在唇边饮了一口,笑道,“太后宫中的茶,都是陛下拣了上品孝敬到长乐宫的,自然出色。只是我素来嫌武阳茶味轻浮,倒是蜀地蒙顶更得我爱些。”见吕茹面上羞恼,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又悠悠的又饮了一口,冷笑道,“你若便这个城府,便趁早回家吧?什么还没到手就如此轻浮,若他日遇了真正的富贵人家,稍加责难,难道你还能像对
我一样恼恨形于色么?”
吕茹怔了怔,她到底不是全然的蠢,了悟了周氏的意思,吩咐道,“红英,赶快重新换了太后给的蒙顶茶,给侯夫人沏一壶来。”亲自起身,捧起青陶双耳壶,为周夫人沏在面前耳杯中。蒙顶碧绿的汤水在玄色耳杯杯沿溅了一点起来,茶香袭人,奉到周氏面前,垂首道,“阿茹愚昧,还请嫂嫂教我。”
总算还有一点悟性。周氏心中暗叹,
只可惜,吕禄已经是决定放弃她了。
她这么想着,对这个庶妹倒也生出一分怜惜来,接过吕茹手中的茶盏,略抿了一口,重新放在玄漆案上,
“旁的我也不多说了。你日后无论如何际遇,首先要记得的,便是守定本心。只有最浅薄的人才会因偶尔兴亡而喜怒作色,得了荣华淡然不喜,偶尔遭了厄运,也不萦于心,才能多得人看重一些……”
……
夜中,春英伺候了吕茹安寝,自己与绿翠回耳房睡下,集翔殿一片静谧,梦的过两三巡,忽隐约听得中殿吕娘子呻吟,惊了一身冷汗,忙披了中衣进殿,“吕娘子,你怎么了?”
吕茹从榻上探出头来,乌黑是青丝在脸颊旁垂下,映衬的一张脸脸色愈发雪白,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集翔殿中忙了一夜,连苏摩都惊动了,换了衣裳赶过来,皱眉问道,“吕娘子如何?”
“看起来很险的样子,”杜尚答道,又迟疑问道,“要不要禀告太后?”
苏摩犹豫了一会儿,“太后最近几日睡的都不好,如今好容易安生了,还是明早再说吧。”
吕太后直到第二天晨起,才知晓吕茹的病况,愕然道,“究竟如何?”
“太医也诊不出病状。”苏摩轻轻叹道,面上浮出微微怜惜“只说十二娘子是经了邪风。”
吕后握着梳篦的手便渐渐握紧,忽的冷笑道,“真是好的很啊”
……
唐太医在集翔殿中为吕茹诊脉,叹了一声,收回手,捻了捻长长的胡须,忽听得殿外黄门尖细的叫声,“太后驾到。”连忙起身迎驾。
吕后着一身紫色绣凤纹通袍进了殿,问道,“阿茹如今如何了?”
“微臣无能,”唐太医颤颤巍巍的伏跪在地,“无法医治好吕娘子的病症,这风邪入体需静养,好好养个一年半载,也许就好了。”
吕后沉默了一会儿,走到吕茹病榻之前。
纵然见过无数狂风骇浪,如今见了躺在榻上的少女,也不禁吓了一跳。
不过经了大半夜时间,床榻上的少女,已经从前些日子的鲜妍美丽的少女,变的病弱难言,面色蜡黄,嘴唇干裂,眼窝也深深凹陷下去,不成模样。
“太后娘娘……,”吕茹支撑着想要爬起来,却连这点力气也没有
了,两行眼泪夺眶而出,沿着两颊缓缓滑落
吕后叹了口气,安慰她道,“好好养病吧。”
“太后姑母,”吕茹急着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出口的声音小如蚊蚋。
“太后娘娘”大谒者张泽上前问道,“吕娘子身染重症,是否让武信侯府将她接回去?”
为了保证宫中主子的安全,生重病的人是不能留在宫中的,纵然这个人是皇太后的娘家侄女,也不能例外。
吕后应了,“就这样办吧。”目色随即变的凛然,“命长乐詹事查吕娘子这些日子来的行踪饮食。”
“——本宫都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有这样的胆子,在本宫的长乐宫,动本宫的人。”
……
接到宫中传来的消息,武信侯吕禄叹气了半响,便决定亲自入长乐宫接回庶妹。行到永寿殿前,忽听得一位小黄门从岔路迎上来,笑容可掬的道,“武信侯留步,太后娘娘请武信侯走一趟椒房殿。”
吕禄怔了怔,随即回过神来,取了一串钱,赏给黄门,笑道,“我知道了,这便随阿监去见太后。”
椒房殿依旧富贵绮丽,坐落在长乐宫深处。自先帝去世,新帝登基之后,吕太后便搬到了长信殿。后来,刘盈亦搬到未央宫,新的皇后,自然也就住进了未央宫的椒房殿。长乐椒房虽与后殿同名,却已经是十来年没有人居住了。
吕禄进了殿,对着上首坐着的吕后伏拜道,“侄臣参见太后。”
吕后饮了一口兰生酒,凤眸闪过这座昔日故居,闪过感伤神色, “从汉七年长乐宫成,到陛下继位。我在这座椒房殿一共住了五年时间,当时朝中十分风险,如今想来,尚惊心动目。”
“太后娘娘说的是,”吕禄笑道,“只是如今太后苦尽甘来,得享富贵,这往日的不豫,便都过去了。”
吕后闻言轻轻哼了一声,转过头来,盯着吕禄的面,目光十分细究,带了一点点的探究,过了一会儿,才收回来,忽的道,“我看十二娘钟毓秀美,我很喜欢,想将他赐到陛下身边,做个美人,你看怎么样?”
吕禄深吸一口气,拱手笑道,“臣等多谢太后厚爱,只是十二妹没有这个福分,如今突发疾病,看起来竟是短时期好不了的模样,竟是受不起太后的恩典了”
“没福分?”吕后扬声冷笑,“是啊,她的确少了点福气。”厉声道,
“别以为你们夫妻在长乐宫做了什么,我会不知道。我竟不知道,你竟行事如此手段,连自家人也会算计,简直枉为吕氏子孙。”
身为大汉太后,有着传奇的一生,吕后的怒火如雷霆雨露,吕禄却在怒火中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犹如星火,
“姑母,”他的声音奇迹般的带了
点幽微。
“你还记得当年先帝意图改立赵隐王为皇太子,却最后不能成。他是如何说的?”
“先帝高唱《鸿鹊》曲,言太子羽翼已成,他已经是无可奈何。”
他从榻上起身,步到殿前,展开双袖,深深拜了下去,抬起头来,目光藏着些无奈:“如今,张皇后羽翼亦成,我吕氏又何必捋其锋芒?”
吕后猛的将手上的耳杯狠狠的砸过去,“砰”的一声,砸在吕禄凛然不避的额角上。
“没出息的东西,”吕后暴怒道,
“吕家从来没有不战而退的窝囊废。还有本宫在后头给你们撑着,你竟连一决的勇气都没有,实在是枉为吕家子孙。”
吕禄的额角,便慢慢泛上一片红肿,他依然不避,抬头道,
“姑母说的都是对的,若是当年姑母愿为陛下迎进吕家女,吕家又不是傻子,岂会拒绝天大的荣华富贵?但如今未央宫局势已成,送一个吕家女进去,能砸起什么水花?姑母或许会看在吕姓的份上护着一些,但张皇后也是姑母的外孙女,若真的出了事情,姑母难道会为了个侄女处置自的外孙不成?纵然姑母衷心护了,又能护得了几年?”
他扬起头,掷地有声,“姑母,我吕家亦有骄傲,吕家女若进后宫,只能为皇后。若不可得,我吕家宁愿退出。”
“姑母,”听得吕禄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姑母,”
“有了吕氏女在后宫,他日,说不定会重演陛下与赵隐王旧事。从前,我们站在陛下这边,终究得封尊位,如今,竟是要我们去帮戚夫人么?戚夫人下场如是,她本罪有应得,但吕氏已经习惯了昂着头,不可能再去低头了。”
吕后身子微微震动,复杂的望着这个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