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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
“淑君,”孟观伸手,轻轻拭去她面上的泪珠,承诺道,“你不要怕,我一定会将你平安送到他的身边。”
泪滴尚挂在张嫣的脸上,她已经停止了哭泣,忽然道,“大哥,我如今被羁留在这羌寨之中,一时走不开,你替我给我舅舅送一封手书吧。”
“手书?”
“嗯。”张嫣点了点头,“当初我阿翁制得良纸上献,天子大悦之下,命信平侯府掌管一应造纸并贩卖之余。天下人大都知道信平侯府因此得到了大笔钱财,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凭借着迅速铺到全国郡县的纸肆,信平侯府建立了一个信息流通渠道。”
张嫣将双手放在腹部,面上呈现出温柔的光芒,“我费尽千辛万苦终于逃离匈奴,本当是立刻回长安,”回到他身边去,“却偏偏有了他,只得留在此地将养。只是怕他在长安担心我的安危,于是寄一点消息报个平安。”
“好。”孟观立起身来,面上神情也冷静下来,“你写好了,我亲自帮你送到蜀郡去。”
中元元年冬十一月,末。
刘盈正在宣室殿浏览众臣奏折,忽听闻韩长骝匆匆进来,在他耳边急急禀道,“陛下,椒房殿的女长御解忧在殿外求见,一副很着急的摸样。”
手中的紫霜毫笔顿了一顿,过了片刻,才传来刘盈轻轻的声音,“让她进来。”
太阳已经升到中天,刘盈微微眯了眯眼睛,带着心中的一点点小小的惶惑,看着身着绛色服饰的女官急急的入殿,拜在殿下,“陛下,皇后娘娘有消息了。”从袖中捧出一卷帛书,声音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狂喜。
……
也不知过了一刻,还是过了许久,刘盈才从虚脱的精神状态中醒过神来,忙道,“快递上来。”
手中的是一种百姓常用的缣帛,刘盈急急抖开,数行娟秀的隶书便在他面前展开来:
一月,气聚。二月,水谷。
三月驼云。
四月裂帛。
五月袷衣。
六月莲灿。
七月兰浆。
八月诗禅。
九月浮槎。
十月女泽。
十一月乘衣归。
十二月风雪客。
没有首尾的一段话,每一笔,是横的平,竖的直,在横的收尾处略一停顿,就会显出圆润的笔锋,是阿嫣书写的小习惯,带着从记忆里泛出来的胭脂香。
二二一:归来
刘盈闭了闭眼,“是阿嫣的字迹。吞噬”
宣室殿中,韩长骝和解忧都忍不住露出了欢喜的神色。
“大家,”解忧躬身求道,“能不能将皇后娘娘的书信赐给婢子看一看?”
“……婢子没有别的意思。”她急急忙忙的解释,“只是因了皇后娘娘从前曾经与婢子约定过一套传递消息的密法。婢子想看看娘娘的否还有别的消息。”
刘盈怔了怔,示意韩长骝将张嫣的帛书递过去。
解忧谢了恩,方才展开手中缣帛,只看了一眼,便捂着脸,轻轻啜泣起来。
“如何?”刘盈盯着她,见如此,连忙问道。
“没什么,”解忧泣道,“婢子只是太开怀。皇后娘娘在用此书信传达平安之意。”
她拭了泪,重新递回张嫣的书信,方细细道,“大家不知有没有注意,娘娘的这封手书,在文字以外,还绘制有一些花纹。”
刘盈便又去看这封帛书,在其上娟秀的字迹之后,果然用石墨勾勒了一些瓜果花纹,用色清淡,并不夺目,所绘两样花果,虽然玲珑可爱,却都是自己未曾见过的,不由问道,“这绘的是什么意思?”
“回禀大家,”解忧解释道,“这些花果纹绘,是早在数年以前,皇后娘娘与婢子约定的暗法,其中红果似柰,但是在色泽上更胜柰果一筹,据娘娘说这是天外一种异果,名叫苹果,只是产地极远,大汉从未有人见过;另一种含着颗粒的果子乃西域所生,名叫安石榴。这两种果子合在一起,便是平安之意。”
平安。
刘盈吁了口气,觉着一直以来为阿嫣悬着的心终于能够落下来一些。许久之后,方才又问道,“这封帛书是从什么地方寄来的?”
“北地郡。”
解忧娓娓道,“早在前元四年之后,大家将良纸制卖权交给了信平侯府后,信平侯府便置下陆氏纸肆。以新纸开道入驻大汉各郡国。同时,在私下里,这些纸肆中的人也秘密充当耳目之用,按月将下面郡国之事汇返长安,由婢子整合管理。这封帛书,便是皇后娘娘用随身携带的玉佩为信物,从北地郡的纸肆中传回来的。”
北地郡位于北地,与河南匈奴接壤,阿嫣自三月之前,失陷于匈奴楼烦王军中,一直没有音讯。直到此时才传出消息来。而若能够寻着人寄出这一封信,想来阿嫣应是已经逃离了匈奴,不日便能归来了吧?
这样想着,有一瞬间,刘盈几乎热泪盈眶,却抑制住了,淡淡问道,“可曾问过送这封信的人,皇后现在如何?”
“不曾。”解忧摇头,声音也沉郁下来,“当时娘娘是托人匿名送来的信。听说传信的人是一个普通中年汉子,口风很紧。纸肆掌柜只认信物,不曾知道其中的重要性,所以没有很放在心上。”
刘盈便没有再言,只垂眸摩挲手中的缣帛,掌心渗出的汗将轻薄的缣帛沾染上一道湿痕。
“大家,”解忧见着,就忍不住开口求道,“不妨派人去北地郡接应娘娘回来吧。”眸中含着淡淡的期盼。
她身为女官,这话说着就有些僭越。刘盈却仿佛没有注意,只轻轻道,“不成。”
在张嫣离开之后的日子里,椒房殿的几位女御长挑起了很多重任。解忧情敦厚,缜密稳重,极受倚重。
上座之上,刘盈闭了闭眼,再度睁开之后,便已经清醒过来,无比冷静的道,
“阿嫣既然送了这封信,而不是自己亲自回来,就说明她出了事,可能要在外头耽搁一阵;而她只是报平安,却没有求援,表示她有信心能够自己解决。朕的阿嫣,虽然年少,但聪明机警,既然能够从匈奴那样险恶的地方逃出来,心中便自有成算,不会反而在回到了大汉之后,还出什么事情。”
“反而,是在长安之中,因皇后久不在中宫,朕虽然做了一些布置,但那些列侯权贵都是心有灵窍之人,只怕早有怀疑,若是这个当口,朕命人去北地郡,免不了露出些痕迹动静,可能反而对皇后不利。”
他起身,负手在宣室殿走了几步,轻轻道,“解忧,你回椒房殿去,守着些,别在最后的时候出了什么事情。”
“——朕会在未央宫,等着阿嫣回来。”
冬十一月的夜空,分外明亮清浅,无数的星星在天幕上眨着眼睛,好像也能感应到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刘盈心中充满着如释重负后的轻松和淡淡的喜悦。
虽然只是一封信,而不是阿嫣亲自归来,但是总归比这些日子没有阿嫣的消息,只能在心中暗暗担忧,要强的多了。
相比这半年来惶惶惑惑不知阿嫣身在何方的空虚,如今,他至少有了希望,已经应该感谢上苍,是不是?
“长骝。”
掩了一脸欣慰神情,韩长骝恭敬的微微低下了头,“奴婢在。”
“楚了橘子,你捡一筐,送到信平侯府——你亲自去送。”顺便将阿嫣的消息,告诉卧病在榻月余的鲁元长主。
“敬诺。”
……
羌家小小的洪岩寨,像是镶嵌在西南群山中的一粒明珠。站在这颗明珠之上,向东北方向望去,可以看到大汉巴蜀等地绵延的山脉,以及关门孤高的城楼。再往东北而去,在群山掩映,遮住看不到的地方,是辉煌大汉一朝的京城,长安。
张嫣坐在竹楼顶端之上的胡椅中,冬日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便起了一个调子,自娱自乐,“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此生只为一人去……”
“淑君。”孟观端着一碗什哲阿妈熬的鸡汤,循着声音上了竹楼,脚步落在梯子上,轻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大哥,”张嫣回过头来,“你回来了?”。
“嗯。”孟观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见她面上气色不错,放下心一些,将鸡汤递到张嫣手上,“你现在身子不好,该多吃点东西补一补。那封信,我让人带到北地,送出去了。”
“那就好。”张嫣抿了一口手中鸡汤,抬头嫣然道,“多谢大哥。”
孟观一笑,“你我之间,还需要这样客气?”
学着张嫣倚着竹楼阑干,看着远处长安的方向,天高云淡,不过只是绵延的群山,孟观忽然不经意的问道,“不告诉他一声你的身孕?”
“不了。”冬阳晒的久了,昏沉沉的让人很想睡去,张嫣勉力打起精神,噙起一抹自嘲的笑意,“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