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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谢太后。”女医没有多言,径自退了下去。
到此时,一直在一边等待着的刘嫖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她扬了扬眉,说道:“皇帝找来的女医?很特别的女孩。”
王娡转过头,含笑道:“叫淳于义,是那位太仓公的外孙女,算得上是家学渊源了。也是凑巧,近日到了长安,缇萦行踪不定,皇帝就先派人唤了她进宫。”
“原来如此。”刘嫖点了点头,然后抬头说道,“进来这么久,怎么一直没见余信呢?记得你可是离不开他的。”
王娡也不隐瞒,直接答道:“我派他去照顾阿娇了。省得婧儿不知轻重。”
刘嫖没想到能听到如此直白的答案,她转过头深深看了王娡一眼,许久才吐出一句话,说道:“谢谢。”
“不必。”王娡摇了摇头,说道,“说到底,阿娇也唤我一声舅母,一声母后。况且,那些年多亏了你和她,该是我说,谢谢。”
刘嫖一时无语,只是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多年了,没想到,到今时今日,在这长乐宫中,我还能听到你这一声谢。”
刘嫖眼中闪过一丝泪花,看着熟悉的宫殿的摆设,回想起自己还是长公主,还是窦太主的那段岁月,竟然有些恍惚。那时,刘彻母子是多么弱小,多么地需要她的庇护,如今……
“是好多年了。年轻时候,我们也勾心斗角过,也委曲求全过,可到了这个年月,才发现,想找个老朋友谈心,不容易呢。”王娡抚摸着长发,说道,“还记得当年,你告诉我的那些保养长发的秘方,长公主,我是一直感谢你的。没有你,先帝不会看上我,没有你,先帝不会在我生下来隆虑后,还继续宠我,没有你,彘儿就只是一个胶东王而已。”
在王娡的描述中,刘嫖也回忆起了当年的岁月,虽然当年的王娡是曲意奉承,虽然当年的她对王娡也只是利用,然而人就是如此奇怪,当这么漫长的时光过去,当曾经促使她们联合对立的那些人逝去,两个人之间反而产生了一种奇妙的亲切感。
“阿娡,阿娇会回来的,对吗?”刘嫖脸上闪过一丝苦笑,将话题转回到自己的正题。
王娡眯起眼睛,却不回话。
“我们之间,或许是复杂的。但是我想,你和阿娇之间,应该从来都是简单的。你只是她的舅母,婆婆,她只是你的外甥女,媳妇,对吗?”刘嫖说道,“她在宫外,你可以让余信保护她。如果她回来了呢?回到这个有皇后有后宫的皇宫后呢?阿娡,你也是从这六宫中走出来的,没了皇后的光环,没了至高无上的地位,你觉得阿娇真的适合回来吗?”
王娡淡然一笑,说道:“卫子夫,是个很有分寸的皇后。而阿娇,也变了。”
“可是即使如此,在这宫中,多的是能够掀起巨浪的小虾米。”刘嫖直视着王娡,说道。
“你想如何?”王娡回问道。
刘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阿娡,太后,今时今日,我也只能来求你,求你将心比心。无论如何,阿娇都是我的女儿。我真的,很想保她万全。”
王娡看着刘嫖忽然一笑,说道:“长公主,也许这就是我和你们这些生在皇家的人的不同,同样是这个年岁了,可你却不会觉得疲倦。罢了,多年交情,你想做什么,不妨直说。”
刘嫖听王娡说前面一段的时候脸色本变得十分难看,后来听才渐渐缓和了下来。她也不客气,张嘴就说:“阿娇太单纯了。人会变,单是人的本性却很难变。我要的,只是希望她重回宫廷后,能有一个贴心人,在她身边保护她。”
王娡扬了扬眉,说道:“你想我在她回宫后,插手她身边宫女的安置?”
“不。这种蠢事,我做过一次了。”刘嫖回道,“从前,我给她安排好一切贴身伺候的人,但是,那些人并没能保住阿娇。你也说,卫子夫是个很有分寸的皇后,过头的事,她不会做,这一点我还是相信。我希望你做的,只是招一个人入宫,然后让她可以出入阿娇身边。”
“谁?”
“江都王翁主刘徽臣。”
王娡扬了扬眉,不解刘嫖为何推荐这样一位陌生人。
“昔年,先太后也有招淮南王翁主入宫陪驾的先例。所以,我想,你这一次招江都王翁主入宫,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刘嫖解释道,“那刘徽臣如今就在我府中,她和阿娇是生死之交,而且这个孩子,很聪明,一点也不输给当年的刘陵。阿娇不会照顾自己,但是我想,从江都王府出来的刘徽臣却可以照顾她,只是她这样身份的人,必须要一个理由才能入宫。”
王娡点了点头,只是回了一句:“知道了。”王娡深深看了刘嫖一眼,说道:“这件事,我帮你,因为如你所说,我舍不得阿娇。不过,馆陶,你真应该去见见她。见过之后,你才会知道,她变了多少。”
※ ※ ※
桂宫。
公孙弘与张汤正面红耳赤的对峙着,如果陈娇在场,想必能为两个人想到一个形象的比喻,两头双眼发红的斗牛。看着手下的两位重臣如此作态,也不觉揉了揉太阳穴,感到有些头疼。他开口说道:“两位爱卿,此事暂且搁下不议。关于律法之事,你二人各写个详细的表奏上来,朕仔细看过后,再做考虑。”
刘彻发话了,公孙弘和张汤自然不敢不听,只是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辈,在听令的同时也都恨恨地瞪视了对方一眼。这样的小动作,刘彻全看在了眼里,他毫不在乎地笑了笑,对于他这样的强势君主来说,手下人之间有嫌隙从来就不是什么问题。
“既然今日该议之事都已经……”刘彻正想说点什么总结今日的内朝议政时,他的话却被人打断了。
“陛下,臣有事启奏。”韩墨清朗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公孙弘和张汤的眼睛同时看向了韩墨,韩墨这个原本十分得刘彻欢心的新贵,不知道为什么从十数日前开始就不被允许参加内朝议政,直到今日才再度被宣召。可是在刚才的一个时辰里,他却保持着完全的安静,仿佛没有他和个人似的。
刘彻看了他一眼,语气不觉冷淡了几分,问道:“什么事?”
“十数日前,茂陵邑陈府,彭城煤行的主人,陈皎小姐被人掳走,目前还下落不明。臣想,此事有必要向陛下您禀报。”韩墨平静地回道,仿佛不将刘彻这天下君主的喜怒放在眼中。
张汤听完这句话后,神色古怪地瞄了韩墨一眼,不明白这样的小事,他怎会拿到这大殿之上认认真真地讲。而公孙弘却是神色一变,他转过头,仔细看了看刘彻,发现他并没有因为韩墨禀报这样的小事而发怒,公孙弘心中一突,心道:难道……
刘彻双唇紧抿,瞪了韩墨一会儿,沉声道:“弘卿,张汤,你们退下。”
公孙弘、张汤听话地退下后,刘彻的双指有节奏地在玉几上扣着,原本细微的声响,因为这静寂的环境和空旷的大殿变得清晰可闻。如此反复了许久,刘彻终于开口说道:“韩墨,朕没看错。你的胆子实在,很大。在知道了她的身份后,竟然还敢在朕的面前提起她?”
韩墨听到刘彻的回答后,反而松了一口气,他笑了笑,说道:“看来,接走她的人就是陛下了。”
刘彻抬头看着不卑不亢地挺直腰的韩墨,不禁起了爱才之心,语气缓和了下来,问道:“韩墨,你以前在说过,你在辽东城待了不过一年的时间。那你和她相处了多久?在辽东城,她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到刘彻这么问,韩墨不禁想起了自己和陈娇的初见,那白衣飘飘的身影,似笑非笑的眼眸,他不禁喉头一紧。
“我到辽东城的第一天,就认识了陈……姑娘。那时,她是带着一些流民来,那些都是在关内无家可归的可怜人,陈姑娘心肠软……”韩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原来的称呼,要他将自己心仪之人称为娘娘,他还没做好准备,虽然这样的坚持很傻,却是他唯一不向刘彻低头的方式。
刘彻听到这个称呼,不爽地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出声喝止,只是继续听着,听着他们一起建城时一起度过的甘苦岁月,说陈娇那些稀奇古怪有时带来好处有时带来麻烦的巧思,说陈娇笨手笨脚做错的那些事……韩墨几乎是毫无保留地说了。
当听到韩墨提起陈娇有一次想给大家改善伙食,亲自提出要下厨为大家做一锅好吃的,却因为没掌控好调料的比例,将一锅食物弄得难吃无比,而所有的城民为了安慰她,都将那难吃至极的食物给吃了下去时,刘彻不禁叹息了一声,说道:“她从小就是个等人伺候的主,又哪里会做这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