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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过董偃之事后,刘嫖明显苍老了许多,本只是半边微白的发已然有了全灰的迹象,便是一贯保养得极好的脸上,也有着掩盖不住的苍凉。此刻的她,正用那双历尽世事的双眼望着李妍姣好的脸蛋。见陈娇看向自己,便眯起眼睛应道:“从刚才的歌舞里就可以看出,李姑娘蕙质兰心,有她伴着,本宫想来可以舒心不少。”
“不敢当李姑娘之称,大长公主唤我妍儿就可以了。”李妍接口道。虽然她的这一行为显得有些突兀,但是却能够巧妙地拉近她和刘嫖之间的距离。
“妍儿……妍儿是吧。”刘嫖慢慢合上眼,仿佛是累了一般,说道,“娇娇,为娘累了。”
她这么一说,陈娇立刻会意道:“娘既然累了,今晚就先到这里吧。”
这一晚的家宴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只是最后谁也没有想到,这场家宴上最受瞩目的人,竟然不是前皇后陈娘娘,不是冠世侯纪稹,不是尚书令李希,而是一文不名的协律都尉李延年和他的妹妹。那曲《佳人歌》很快就成为宫中歌舞的必备曲目,就连刘彻闲暇时也喜欢招李延年来唱上一曲,只是跳舞的人,换成了乐府之中一个颇具舞蹈天资的舞女,而非正忙于伺候病中的大长公主的李妍。
※ ※ ※
“你们都退下吧,让妍儿扶着本宫就可以了。”刘嫖对着一众下人挥了挥手,将大半的身子倾向了李妍,在她的搀扶下,向花园深处的一幢小楼走去。
当两人的脚步踏上小楼的阶梯时,老化的木阶梯不住地发出“吱!吱!”的声响。李妍走在刘嫖的身边,乖巧地为刘嫖清理掉前方的障碍物。小楼华美整洁,却没有一丝人气,看得出是许久都没有人住过了。李妍不敢放肆观察四周,只是借着刘海的掩饰,眼珠子四下转动着。刘嫖忽然甩开她的手,走到窗边,将窗子打开,一阵秋风拂来,将楼中的沉闷之气顿时给吹没了。
刘嫖转头对李妍笑道:“妍儿,来这里看看。”
“是,公主。”李妍听话地来到了窗边。小楼在后院的花园中,却是整个侯府的制高点所在,在这个窗边可以将整个侯府一览无遗,在梳妆楼梳妆的侯府夫人们,在花园中玩耍的公子小姐,在膳房准备膳食的奴婢,正在井边汲水洗衣的仆妇……
李妍只是一眼便将全部景色收入眼底,她不明白刘嫖将她带到这里,是想说什么。
“喜欢你所看到的吗?”刘嫖的唇边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李妍被那笑吓得不敢答话。
刘嫖却也不等她应答,视线转向房内,用一种带着怀恋的语气说道:“这里,是本宫初嫁入堂邑侯府的时候,老侯爷为我盖的。本宫在这里住了十年,一直到季须出生。”
李妍大气不敢喘,跟在刘嫖身后,亦步亦趋,听她介绍此楼的来历,听她细数着这房中的行帐、几案、锦被的当年。
“后来,娇娇长大了,也特别喜欢这楼,有几年的时候都是住在这楼里。”刘嫖怀念完自己的年华,忽而说道,“因为这里是整个侯府最高的地方,所以她常常在这里向皇宫张望。”
“妍儿,你知道吗?曾经在这里住过的,都是堂邑侯府最重要的女主人。娇娇走后,这楼也就空了,这十几年来,再没有人住过。”
李妍低眉应道:“这世上,想再找一个像娘娘那般矜贵的人,可难了。”
“是啊。难了。阳信没生下女儿,也许那个卫长肚子里的倒还算得上。”刘嫖淡淡说道,“现在想来,倒是娇娇想得比我清楚,家世什么的这些都不过是虚的,重要的,始终是人。”
说完这句话,刘嫖忽然伸手挑起李妍的下巴,锐利的双眼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直到李妍的雪白的肌肤因为过度的惊悸而开始颤抖,她才轻轻将手放开,说道:“妍儿,你有一张很美的脸。它可以为你带来很多很多东西。而现在你和你的哥哥,打算用它从我们堂邑侯府,换什么?”
“交换是对地位平等的人来说。奴婢就连和章台街的人做一笔买卖,也要被人追上门来,靠着娘娘和大长公主的恩威才能摆平。如今又怎么敢和大长公主您交换什么呢。”李妍本欲低头,听到刘嫖这么说话,反倒抬起头来,迎上了她的视线。
“从来到这府中,到那一曲歌舞,我和哥哥始终都是在按照娘娘的旨意办事。娘娘要冠世侯心甘情愿地喜欢妍儿,所以妍儿也想法子让他心甘情愿。”
第七十八章 宁知倾国与倾城(五)
“你很有胆识,也很聪明。”刘嫖的语气忽然不再凌厉,她叹了口气,说道:“本宫老了,很快就要去见先皇和太皇太后了。这堂邑侯府我也管不了多久。纪稹,他虽然不姓陈,却会是这侯府的未来,不知道,你明不明白?”
“李妍,如果你有那个本事,让纪稹心甘情愿地娶你,本宫倒是不反对。”刘嫖说道,“所以,让我看一看,你的手段吧。”
第八十章 西上秦原见未央(一)
“胶西于王端,以孝景前三年吴楚七国反破后,端用皇子为胶西王。端为人贼戾,……数犯上法,汉公卿数请诛端,天子为兄弟之故不忍,而端所为滋甚。……相、二千石往者,奉汉法以治,端辄求其罪告之,无罪者诈药杀之。所以设诈究变,强足以距谏,智足以饰非。相、二千石从王治,则汉绳以法。故胶西小国,而所杀伤二千石甚众。”
——《史记·五宗世家第二十九》
再有三日,元狩三年就要过去了。
这一年,因为山东大水,民多饥乏,开始有人在皇宫派来的谒者和墨门人的帮助下种植宿麦,西汉的粮产量开始提高。
这一年,朝廷拜贾杜康为郎,赐爵田,布告天下,发出了不再鄙商的信息。
这一年,初行算缗令,天下富室,匿财者半。这是西汉王朝在宽刑薄赋,放纵兼并近百年后,开始正式从法律对豪强兼并之家下手。
这一年,东郭咸阳、孔仅为大农丞,领盐铁事,迈开了盐铁官营的第一步,从此盐铁官营在中国的历史上才真正成为定制。
这一年,乐府得立,司马相如等文人为之造诗赋,李延年为协律都尉。这成为中国礼乐及文化史上的盛事。
这一年,张骞离开了长安,开始了第二次西域之行,开始了真正的凿空之旅。这一次他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身边还跟着刑天和苏武。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很多,然而那一切的意义都是在后人的嘴里分析出来的,作为当时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够清楚看清自己所做的事情,即使是陈娇也不能。
此刻,她拉着刘彻的手,在北宫之中缓步行着。
“彻儿,你有心事吗?”被刘彻这样拉着手,从昭阳殿出来,已经有半个时辰之久了。虽然与陈娇来说,她并不介意多一点和刘彻单独相处的时间,但是对于日里万机的刘彻来说,这样的浪费时间却是要不得的。
刘彻转过身,正视着陈娇,忽然长叹了一口气,说道:“阿娇,八哥回来了。”≮更多好书请访问。 ≯
“八哥?”陈娇先是有些诧异,好一会儿才领悟到刘彻口中的八哥到底是哪一位。八哥,说的是景帝第八子,程夫人所生的胶西王刘端。在阿娇的记忆中,刘端是和刘彻感情最好的那一个兄弟。当初,连景帝也因为他们二人兄弟情深,所以给两人的封号只差了一个字,一为胶西王,一为胶东王。
印象中的胶西王刘端,是一个有着阳光般笑容的少年,比阿娇大上一岁,他永远都是温柔亲切的,对着她喊“阿娇妹妹”,带着无限的宠溺。他是从前的阿娇在刘彻之外,唯一一个肯给予笑脸的同龄人。但是刘端自十六岁那年就国之后就再也没来过长安,即使在他最要好的皇弟继位的时候。反倒是从那一年开始,他变得凶名昭著,于是,从前那个同河间王齐名的贤王渐渐被朝廷群臣忘记,也被世人忘记。
她不再是从前的她,将记忆梳理了一遍之后,马上就可以发现刘端为王前后变化极大。凶王的名声或许可以骗得了没有和他相处过的大臣们,但是她脑海里的那个儒雅少年的印象是那么清晰,要她相信这样一个人会变得滥杀无辜,怕是不能。而刘端的这一切变化,大概都和眼前这个帝王有关吧。
“他回来了。现在在哪里呢?”陈娇开口问道。
“在灞上,平阳侯府,姐姐那里。”刘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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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打在屋瓦之上,沿着屋檐细细落下,将瓦缝间的灰尘都一一洗落。刘端靠在床榻上,百无聊赖地看着雨水由灰色变得透明,落在树叶间,草叶尖上,化作露水,缓缓滴落到泥土中。他的身上还是在“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