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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人意,这些又岂是那些俗人能明白的?
杨不愁又低了低头,脸上有些热意。
两人正要往前走,突然不远处一阵嘈杂,伴随着咣咣的锣声,渐行渐近。
春风得意马蹄疾,几匹高头大马昂首阔步,马背上几个官差喜气盈盈,佩着大红的绶带,提着几面铜锣,沿街宣讲。
今年的春闱开榜,天子恩诏,御笔亲点了头名状元,皇恩浩荡,赐新科状元郎琼林御筵,后日游街夸官。
百姓们奔走相告,盼着一睹状元郎的风采。人家上辈子修了什么功德,人家祖坟上冒了什么青烟,能换来这么大的福报。中了状元,必定能封个不小的官吧?光耀门楣自不必说,出将入相,建功树名,宗族茂盛,家用肥饶,得意的人生近在眼前。
有刚看完皇榜的好事之人,坐在街头的馄饨摊上摆开了龙门阵。新科状元何名何姓,何方人氏,何等品貌,堂上父母可健在,族中兄弟有几人,家中可曾娶妻生子,一一道来。
江州才子李一鸣,父母给起的好名字,今朝及第,中了头名,果然一鸣惊人。
不出两三日,京城百姓背起状元家的族谱来,就能如数家珍。
新进士琼林春筵那天,澧王爷奉旨陪席。官衣朝服穿戴完毕,又着人唤来了小郡主。有热闹不忘带女儿的,满朝里只有这一个。
“丫头啊,今年的新科进士里有不少清俊的少年郎,大有可观,你也同去看看。”
女眷不能列席,有热闹也只能隔得远远儿地看。
琼林喜筵的园子里,有一座琼楼高台,矗立在入园的必经之道上,楼上纱帘低垂,从里向外看,清清楚楚,从外向里看,朦朦胧胧。
提着裙角刚上了楼梯,便听见有人在楼上懒洋洋地说道,“杨不愁,你来得正好,我一个人正无聊得要死呢。”
纱帘之后,一个娴静的人影坐在椅子上,手里执一把纨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
杨不愁蹦蹦跳跳地上去,“公主姐姐,你也来看热闹?”
玉簪素裙,正是太子的亲妹子素月公主。
“哦,父皇说今年的状元少年俊才,品貌非凡,是个万里挑一的人物,有意召为东床驸马。叫我来看看,喜不喜欢。”
这个公主姐姐,杨不愁向来佩服。不管说什么事,做什么话,都是极淡极淡的表情,说着自己的事,就像说别人的事一样,神色动作里看不出半点热切。十七岁的年纪,有着七十岁的沉稳。
喜乐吹打声越来越近,鸣锣开道,众星拱月般,迎来了赴宴的三甲才子。枣红大马,高丽良驹,马上的状元郎身着红袍,满面春风,向围观的众百姓连连拱手致意。
楼上的公主隔着纱帘,托着腮儿,不疾不徐地说。“这楼太高了,看不清楚。”
杨不愁也伸着脖子看,“嗯,是啊是啊,状元郎的脸究竟长什么样儿啊?”居高临下,只能堪堪看见一个脑瓜顶儿。
素月公主妙目一转,两道目光落在了杨不愁脸上。她便知道,公主姐姐兴许是又有什么主意了,且这主意又和自己有关。
“杨不愁,不如你喊他一嗓子,让他抬起头来给我们瞧瞧。瞧分明了,我才知道要不要他做驸马啊。你不是也想看吗,嗯?”
在公主面前,鞍前马后的活儿永远都落不到别人头上。
十五岁的丫头,不若少时那么冒失,心里知道有些唐突,但又痒痒得实在想看,便没有多想。当下一把撩开眼前的那片纱帘,两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用尽了力气喊了一声。
“喂!状元郎,快点把头抬起来给我们瞧瞧!”
此时已行至园中,外头嘈杂的人群早被一众官兵隔在了数丈之外,因此杨不愁的喊声格外嘹亮。
红袍簪花的状元郎正要下马,突然听见头上传来女子的喊声,便又坐直了身,仰着头向上看去。
飞檐斗拱的琼楼上,金灿灿的琉璃瓦映着阳光,分外夺目。
低垂的纱帘如水,被人撩开了一角,探出娇俏少女如花笑餍。
“公主姐姐快来看啊,那状元乖得很,抬着头一动不动地让我们瞧呢。咦?你躲在纱帘后头做什么,也像我这样撩开帘子才看得清楚啊……”
楼下的状元果然人中龙凤,如巧夺天工之手在一块美玉上细细雕琢,刻出清俊的眉目来。水红的薄唇微开半闭,两只眼灿金发亮。好一个品貌双全的银鞍白面郎。
公主一边摇扇子一边叹气,“唉,傻丫头,他哪里是乖,分明是傻了。”
杨不愁倚着栏杆细细地瞧,“这人长得还不赖,又能当上状元,肯定是满腹才华喽。他可比三年前那个老头子状元强多了,那个老头子啊,胡子一大把,连背都差点要驼了……”
素月公主缓缓摇着扇子,看一眼楼下忘了下马的新科状元,“杨不愁啊,有你在,再无聊的人生都变有趣了。”
“咦?”怎么又扯上她了?杨不愁眨了眨眼睛,“那你到底有没有看上他啊?到底要不要招他做驸马呀?”
娴静的公主微笑不语。
春风得意的状元郎
李一鸣李状元,大名鼎鼎的江州才子,御笔钦点的新科头名。
三岁能诵,五岁成诗,十岁时便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十五岁时名闻乡里。宗族里的家长们都道,此子出在我李氏一族,乃宗庙兴旺之兆。
父亲在他少时便殷殷教导,“儿啊,我膝下只有你这个独子,李家门楣,都在你一人身上了。”
一个字一个字地落在心坎里,沉甸甸得有千斤之重。宗长的期望,父亲的叮咛,他明白。
好男儿志在千里,谁不想建功树名?谁不要光耀宗族?
世间各种各样的营生有三百六十行,就如同眼前茫茫大道,岔出了无数条羊肠小路,顺着哪条路走都能过完一辈子,路上会有坑还是有河?沿途是青山还是绿水?一路平顺还是凶险?不走走看谁也预料不到。
但,读书人却不同,读书人的路从来就只有一条。世人把入仕之途比作鲤鱼跳龙门。万千条鲤鱼从五湖四海而来,汇聚在唯一的一条水路上,互相追赶着,再拥挤,再嘈杂,也不会失去方向。滔天巨浪迷惑不了他们的眼,眼里只有那座庄严巍峨的龙门,屹立不动,矗立了千百年。
门里门外两重世界。阻在门内的,庸庸碌碌好不忧愁,跃在门外的,呼风唤雨人生得意。
李一鸣知道,有了千日的积淀,才能有一朝喷薄爆发的力量。等待着那辉煌的一跃,跳过那扇门,化龙而去。
从此更加发奋,每日里埋首于圣人诗书,并不像同龄的孩子那般贪图玩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书房的窗外花红变了柳绿,秋水变成寒塘,唯独窗内的风景日日相同,总有一个少年端坐在桌前或读,或写,或深思,或沉吟。这些年来吃在书房,睡在书房,磨秃的笔,写字的纸,堆起来能把这间相伴十年的屋子装满。
娘胎里带出来的天资聪慧,家学私塾里特意请来名声贯耳的饱学大儒,再加上自己刻苦为学的坚韧劲儿,有了这些,多少学问做不成?
寒窗十载,一朝出了书房,胸中锦绣,文章天成,眼前一片清明,茫茫前路上赫然一条通天大道,直上云霄。
父亲和师长们含笑点头,“一鸣啊,如今学成,也该去试炼试练。”
李一鸣欣然领命。
乡试,会试,一路凯歌,独占鳌头,才名传遍了州府各县各乡。提起他的名字来,人人称羡,李大才子,那是人中之龙,不是寻常的酸腐秀才比得了的。
次年春闱,带了一个家僮,收拾了行李盘缠,奔往京城而来。京城的大街上,满是赶考的举子。天下良才,尽入瓮中。远远望见那座肃穆庄严的皇城,神秘而凝重,仿佛在召唤他,点示他,龙门之后,就有步云之梯。从此平步青云,位居人上。
十年的辛苦没白忙。三篇文章做得好,满座君臣争相夸赞。
鲤跃龙门之日,蟾宫折桂之时。
走马章台,游街夸官,红袍簪花的少年郎,打马行过了京城的大街,所过之处,万人空巷。江州的李状元,此日过后,天下谁人不识君?
他在马上志得意满,左右观望,周围人头攒动,都是争相目睹自己姿采的民众。突然觉得,往日的诸般辛苦换来今日荣耀,都值了。
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来,低了低头,思忖着家中的父亲和宗亲们可已经得了自己高中的消息?可已经大开祠堂,焚香上祝,等着自己衣锦还乡?
见了父亲该说些什么?见了乡邻父老该如何应对?见了往日的同窗好友,又该怎样?
呵,怎么比要上花轿的小媳妇还惴惴不安?真是好笑啊好笑。
官差在头里开道,吹吹打打的笙箫锣鼓喧声震天,热热闹闹地奔着琼林宴的园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