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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韶手下一停,头也不曾回,继续手中的活计。
赵瑟探头探脑地看去,见他脚下躺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野狐,因被一箭射中了眼睛,也未曾流多少血,如今被虞韶用一把错金小匕首从腹下剖了一道口子,慢慢剥出张完整的皮来,在地上流了一滩深红的血水,煞是吓人。
赵瑟看得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开口:“天也热了,冬天还早,你剥这狐皮做什么?”
虞韶大约是因剥皮时太过专注,秉着呼吸,一张白脸憋得微红,此时才徐徐吐了一口气,淡淡道:“等打完仗回燕京,兴许天就冷了呢。”
虞韶平日里待人,一贯是这样爱答不理的,听他语气,似乎也无不妥,赵瑟遂放下心来,挨着虞韶肩膀坐在地上,捏一根垂杨柳的枝,有一搭没一搭地抽打着山石,闷闷不乐道:“冬天能回去,倒也好了。濮阳城里一呆就是半个月,主子不发话,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等到湖北总兵石卿让率兵前来驰援。”虞韶用袖口擦了擦匕首,心不在焉道,“真定城被围之前,冯宜山早就八百里加急送信给石卿让,请他来解围。濮阳离真定不过一天的路程,石卿让如果要派人来解真定之危,肯定会驻军在濮阳城。”
“原来主子爷是要守株待兔!高啊!”赵瑟一拍巴掌,脸上顿时有了神采,“等萧元帅那边破了真定城,公子爷这边活捉石卿让,咱们占了梁国长江以北大半江山,回朝之后,请公子爷在折子里随意提上几句,兴许咱们俩也能封个将军什么做一做呢!”
“要回你自己回!”虞韶忽然立起身来,把匕首别回腰里,在池畔撩水洗了洗手,见池水如镜面乍破,绿雾缭绕似的满园芳荫,灿如云霞的桃红杏粉,还有蓝如碧玉、一望无际的天,投在池水中远远近近的倒影,都被忽的打散了,红的绿的,蓝的粉色,都混成了一团,一片流光溢彩,浮光掠影。
虞韶痴痴瞧着,嘴角一弯,露出一个踌躇满志的笑容。他负着手,傲然说道:“我要饮马长江,踏破江南,把大梁国这个花花世界,尽数变成咱们周人的国土。”
赵瑟哈哈一笑,说道:“不错,到时候咱们一个是大元帅,一个是大将军,也封王拜相,像公子一样,想要多少金珠宝贝,美人良驹,都不在话下!”说完之后,他神往良久,傻笑一阵,不意想到冯寄柔的事情,讳莫如深地往虞韶脸上瞄了一眼,欲言又止。
虞韶脸上的神采也渐渐褪去。他弯腰拎起狐皮,胡乱团成一团,没精打采地往回走。
赵瑟追上去,忧心忡忡道:“好兄弟,你可千万听哥哥的话,别犯傻。为了一个女人,不值得。也才见过一面而已嘛!再说你昨天也瞧见了,公子爷的眼睛都快粘在她脸上了。你还想跟主子抢人不成?”
虞韶猛地刹住步子,赵瑟收势不及,险些撞上他的背。
虞韶攥紧了手里的狐皮,抬起眼,认真地说:“是我先碰见的,是我救的她。”
“瞧你这个死脑筋。”赵瑟讪笑,“天下的事依照都能按照这个理来,也就没那么多是是非非了呀。这濮阳城城守原来还是姚举业在做呢,这会呐?他被挂在城墙上,快晒成人干了!好嘛,你倒是救了她,你为什么不放她走啊?干嘛还把她给弄回城来啊?她要不给你掠回城,不也没有现在这些麻烦事了吗?说到底,人家好好的姑娘家,还是被你从她爹娘身边抢走的哩!”
虞韶欲要辩解,却又无可辩解,只得紧闭了嘴,黯然垂眸。半晌,才低低说道:“我知道了。”然后肩膀一甩,将赵瑟的手甩开,头也不回地去了。
从花园经过穿阁,进了府庭。这知州府衙内宅,是座四合院落,往北是宅门,南边后堂,左右罗列着廊房与门房。西边花厅,称作师竹轩,原本是姚举业召见下属、商谈公务之所,如今被陆宗沅移作书房。东边偏院,一座虚白轩,一座桃李馆,都是陆宗沅的燕居之所。那桃李馆北折而东,种植着一片桃李,晚春醺人欲醉的微风拂过,吹得花枝乱颤,金粉融融的落花打着旋飘进草丛间,如点点红泪,香随风去。
桃李馆原本亦是姚府女眷的住所,现今姚举业的几个女儿妻妾都被没入军中为妓,这一处院落也清冷下来,除却几名仍留在府里服侍的婢女外,也算人迹罕至。虞韶自幼随侍陆宗沅,与他一同起居惯了,去了虚白轩,不见陆宗沅人影,便径直往桃李馆来。本是心无旁骛的,见着那座被粉白云霞掩映着的屋子时,却踯躅起来。
他一只脚在门槛里,一只脚在门槛外,扶着门框,想了想,转身要折回去,脚尖微动,又改了主意,回过身来,伸着脖子往院里瞧了瞧,理了理衣裳,把脸色一正,便走了进去。
他步子有意踩得重,才到门口,未及通报,已经有丫头从里面将帘子打起来。虞韶才一搭眼,便呼吸一窒——他分明见陆宗沅换过一件黄栌夹纱直缀,头发用根青色发带束着,姿态极闲雅地盘腿坐在榻上,眼睛对着面前案几上的一张罗纹洒金纸笺,心神却早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冯寄柔便在他脚下跪着,身上新换的姚府丫头穿的紫袄月白绫裙,手里捏着墨锭,在一方松花石暖砚里徐徐研磨着,虽是半垂着眼,那两只眼珠子却像死了一般,半晌也不转动一下。
虞韶眨了眨眼,神色如常地上去见礼,“公子,萧元帅从真定送了信来。”他一边从袖子里抽出信笺,呈了上去,眼睛斜斜往冯寄柔脸上一扫,见她那两道蝶翼般的又黑又密的睫毛,忽然震颤了一下。
陆宗沅“哦”一声,将笔扔开,懒懒靠在引枕上,他盘着的腿舒展开,正好伸到冯寄柔面前,她明显瑟缩了一下,往后挪了挪身子。门口侍立的丫头倒是耳聪目明,训练有素,立马上来替他捏腿。还未碰到衣角,陆宗沅便挥了挥手,道:“不要你。”又把腿大喇喇往冯寄柔面前一横。冯寄柔磨墨的动作一滞,停了一瞬,将砚台和墨锭放回案几上,双手握拳,轻轻在他腿上捶起来。只是那动作仍是十分僵硬的,陆宗沅若是不出声,她便总在同一个部位一直捶下去。陆宗沅眉头越皱越紧,终于说道:“好了,你下去吧。”
冯寄柔便默不作声地下了榻,与虞韶擦肩而过时,却听背后陆宗沅又叫道:“等等。”
她转过身,双手揪着裙子上垂下来的丝络,细细的指节均是泛白了,仍是不抬头,亦不做声。
陆宗沅道:“怎么,主子叫你退下,你连声‘是’也不会答?”
冯寄柔摇了摇头,片刻后,又点了点头。
陆宗沅这会倒来了兴致,她不开口,他也不发话叫她离去。两人一个垂头沉默,一个把胳膊肘放在紫檀小案几上,手托着腮,笑吟吟的,耐心十足。
虞韶自然是知道陆宗沅的脾气,冯寄柔这一声出不来,便是这样木偶似的站到明天,陆宗沅也不会松口。他暗暗焦急,却也不看她,只把脸对着陆宗沅,提醒道:“公子,萧元帅的信到了,是关于真定之围的事,十万火急。”十万火急这四个字,他说得郑重其事。
陆宗沅冷冷瞥他一眼,眸光如电。虞韶心头一跳,面皮上隐约又有发烧的迹象,忙道:“萧元帅信里说,要公子立即弃了濮阳城,助他攻打真定……”
“慢着,”陆宗沅忽然打断他,顺手从案几上抄起一个青玉小瓷瓶,抬手一抛,恰好落进冯寄柔怀里。他笑道:“上好金疮药,止痛止血,兴许对你的伤有效,只别又忘了用。记住,你那个舌头到明天还不好,我就让你的好姐姐赵端姑也陪你做了哑巴。”
冯寄柔把小瓷瓶捏在袖子里,这回倒是开腔了,“是。”声音含糊不清,有些滑稽。她脑袋越发垂下去,终于听到陆宗沅说一声“退下”,便急急地掀帘出去了。
虞韶管得住眼睛,却管不住耳朵。聆听着冯寄柔的脚步声消失在帘外,似乎又进了西首稍间,渐至丝毫动静也无了,他才轻轻透口气,正要说话,一抬眼,撞进陆宗沅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睛,他心头微凛,捏着那封真定来的书信,腰背也不由自主挺直了。
陆宗沅一只手往前一递,虞韶忙将书信奉上。
陆宗沅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神色稍缓。他沉吟道:“梁国皇帝新近殁了,庆王作乱,梁太子难继大统,恐怕石卿让这会忙着勤王,已顾不上江北了。”他哈哈一笑,摇头道:“梁国半壁江山唾手可得,萧泽想急着抢占头功,回京述职了。这样的好处,我岂能让他一个人全得了?”
虞韶的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