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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柔脸上一红,呸了他一声,“谁要你夜里守在跟前了。”拿起笛子,也不顾承钰在背后的叫喊,笑着便走回去了。
才上了绣楼,看见久违谋面的芳甸在门口守着,望儿也在旁边立着,两个人都是默不作声,置气似的。寄柔不动声色地在芳甸那半旧不新的青缎子比甲上掠了一眼,径直走进屋子里去,嘴里叫望儿道:“进来替我把头发拆了。”
望儿答应一声,走进来,一边替寄柔把发髻拆了,小声说道:“姑娘,芳甸来了两个时辰了,死赖着不走。那话里头的意思,是还想再来咱们院子里来!哼,我也看不惯她的,如今见姑娘要当三少奶奶了,又巴结上来了,估摸着是被调去三姑娘院子里后,没了油水,因此又嫌弃了。”
“你叫她进来说话吧。”
望儿嘟了嘟嘴,叫了声芳甸,自己手一甩,就合上门出去了。
芳甸也伶俐,一进来,看见寄柔还在镜台前坐着,就忙拿起篦子,替她一下一下篦起头发来,赞不绝口地:“姑娘这头发真好,又厚又黑的,一点不打结。”眼睛在镜子里飞快地一溜,不见寄柔脸上有任何异色,便暗自有了几分把握,一边絮絮叨叨地,把近日府里谁打了丫头一巴掌,谁去老太太跟前讨了好,纷纷讲给寄柔听了。说到一半,看见镜台前放着一只通体碧绿的玉笛,便“咦”一声,话头停下来了。
寄柔随口道:“怎么不继续说了?”
“怕姑娘听烦了。”芳甸谨慎地答道。
“不烦。你再说说,最近那个叫别云的,都常见谁,说了什么话。”
芳甸说道:“她也还算安分,没到处乱走,因为二夫人不许几位姑娘和她说话,她也怪无聊的,没事就去大少奶奶的院子里坐坐。也亏得大少奶奶有涵养,有时候别云坐到天黑也不走,油盐酱醋地乱说一通,大少奶奶忍得脸都快青了。”
寄柔琢磨着,没有说话。
芳甸见时机难得,“扑通”一声跪倒了,撸起袖子,把上头青青紫紫的瘀痕给寄柔看,“姑娘,你跟夫人把我要回来吧!三姑娘人小没主意,她姨娘整日打起丫头来,不把人当人!”
寄柔对上芳甸那哀求的眼神,便微微地一笑,说道:“我哪敢呢。万一你再在我这当几天差走了,把我每日吃了什么,喝了什么,都一五一十地跟不相干的人讲了,我可怎么办呢?”
芳甸忙摇头:“姑娘,我不走,再不走了。”
寄柔眉头一翘,一只手慢慢摸索着那冰凉润滑的笛子,心里想道:这个丫头是太精明了,她不喜欢这么精明的丫头。但这个节骨眼上,勉强一用,也还使得。于是对芳甸点一点头,说道:“你让我再想两天吧……你别笑话我,最近因为那个别云的事,我心里也是烦得很。什么都顾不上了。”
芳甸眼神一黯,起身若有所思地走了。
芳甸一走,杜氏就从外头走了进来,把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放在寄柔面前,说道:“你又不想要她,何必去招她?万一她真和那个别云对上了,夫人少不得要怪三姑娘不管束自己的丫头。就是嫌她碍眼,也等过了门再说,三爷还没看她一眼,你就喊打喊杀的,传了出去,名声不好听。”
寄柔无所谓地笑道:“怎么会传出去?她是三姑娘的丫头,犯了事,也扯不到我头上来。况且我也不过发了句牢骚而已,遇到这种糟心事,发发牢骚也是正常,谁让她自己想偏了呢?”
“为了三爷,咱们这傻姐儿也动起脑子了呀?”杜氏玩笑了一句。
“我一半是为的三爷,一半也不是。”寄柔忧心忡忡地说道,“嬷嬷,良王那个人你不知道……他自来不做没意义的事,单纯就为着膈应我弄了这么一个人来?恐怕不是的。我最近老是心里跳的快极了,只怕出什么事……”
杜氏那密布了皱纹的脸上也带了一分忧色。这个强悍、固执的老妇人,上了年纪后,脑子也跟着迟钝了,一团迷雾中只觉得寄柔脸上的浅浅愁容让她怜惜。于是用干枯的手在她面颊上抚了抚,佯作生气地说道:“你就是每日里胡思乱想的,所以才夜里睡不好。快快把药喝了,这是今天新开的安神的方子。”
寄柔那张脸立时便皱成了一团,撒娇耍痴没用,只得捏着鼻子一气儿灌了下去,吃了两枚糖漬的果子,漱了口,便自去就寝了。只是这安神的方子并不起效,睡到夜间,又惊醒了。她拥被坐了片刻,等迅疾的心跳平缓下去后,轻手轻脚地靸着绣鞋,把承钰的笛子握在手里,因怕把望儿等人吵醒了,便披上一件衣裳,自己下得楼来。
因府里婆子巡夜,常经过此处,所以院门口高悬着两盏纱糊的灯笼,被夜风吹得轻轻晃动,那两片光晕,就交替地笼罩在寄柔脸上。她走了几步,在湖边坐了,才把笛子搭在嘴边,忽然听见隔壁墙里一个声音说道:“那是什么?”
一阵窸窣的草响,又一个声音说道:“是架梯子,被藏在草里了,兴许是徐三公子专用的。”
这前后两个声音,不就是陆宗沅和虞韶?寄柔脑子一懵,心想:难道是自己听差了?然而过了一阵那里又没有说话的声音了,只有依稀两个人的脚步声,沿着墙根走了一段,寄柔把笛子收起来,被湖面上的风一吹,脑子也冷静下来。她拢着衣襟,慢慢走到墙下,又听了一阵,终于听到虞韶又说道:“清藻堂的隔壁,就是徐府花园。兴许这梯子还有用?”
寄柔表情一凝,眼睛往墙上一扫,呼吸都轻缓了。却听陆宗沅嗤笑了一声,说道:“能有什么用?把它搬走丢了吧,别没吃着狐狸肉反惹得一身骚。反正我看徐三也没多少机会来爬这堵墙了。”
第18章 珠帘几重(十三)
望儿早上一睁眼,见隔扇上的青纱里红光彤彤的,还以为是自己起晚了,是太阳照的——然而一看墙角的更漏,也不过卯末而已。她打个哈欠,拢着衣襟坐起来,扶着落地罩往里头一看,见帘子没放下来,寄柔在床上拥被坐着,凝固的蜡油,如泪水般在桌上积满了一小滩。
“姑娘?”望儿叫了一声,看见寄柔眼下隐隐的乌青,吓了一跳,“你这一晚都没睡呀?”
寄柔没有回答,只吩咐道:“你现在出门,叫人传信去给庄子上的端姑,我有急事要找她。”
“现在就去?”
“现在就去。”寄柔沉思着,又补充了一句:“你回来的时候,去趟三爷院子里,替我问博山一句话——他自己知道我问的什么。”
望儿“哦”一声,想要打听究竟,看寄柔那个神情,又不想跟她说话似的。于是草草地梳洗了,跑出门去找人传信。
寄柔也不叫人,自己把衣裳一件件穿戴起来,坐在镜台前,仔细瞧了瞧自己的脸,把脂粉在眼下扑了厚厚的一层,直到那两片乌青都被遮盖了,坐了一阵,见外头已经红日漫天了,便往何氏的院子里来了。
何氏因为要服侍婆母,又要照顾一双儿女,一早上也是忙得马不停蹄的。寄柔来的时候,她才侍候傅夫人用过饭,又盯着两个哥儿姐儿吃,那一张红木小炕几上,摆了三四样汤粥,七八样点心,又有新糟的瓜茄、小菜,摆的满满当当,地上两个乳母都垂手站着回话,说道昨天哥儿用了多少饭,认识了几个字,姐儿又是几点睡的云云。
等了半晌,看着他们都吃好了,叫乳母领了出去,何氏才吁口气,命人把梢间里坐着吃茶的柔姑娘请进来。“叫你久等了。我也是怕你嫌他们聒噪,因此叫你先在隔壁等着,不然真能把你烦死。”何氏用帕子按了按鬓间沁出来的细汗,抱歉地说道,又玩笑着问:“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今天是为的什么呢?”
“也不为什么。”寄柔说道,在何氏对面坐了下来,用削葱般的指头点了点桌上扔的一个小布老虎,便是会心的一笑,“秀姐姐家去有两个多月了,倒挺想她的,也不知道她近来过得好不好。”
何氏笑了,无限感慨似的说:“在自己家,总是好的。”
“最近她也没捎信来吗?”
“没有呢。”何氏道,“兴许是刚家去,忙得很。”
寄柔点了点头,也不追问,把怀里的一封信放在桌上,笑着说道:“我昨夜里,辗转难眠的,想起了秀姐姐,因此写了一封信给她。烦请嫂子替我把这封信捎到钱塘去。”
“就这么点事也值得你亲自跑一趟?”何氏很爽快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