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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不成!”杜氏见寄柔跑去往榻上一歪,一副闭目假寐的样子,她便也跟了上去,在榻沿坐定。一边将寄柔的脚放在自己怀里捂着,一边若有所思道:“柔姐,依你的意思,是愿意继续住在这庵里呢?还是愿意去定国公府和你姨母一块过?”
寄柔把臻首倚在杜氏怀里,双臂搂着她的腰身摇了摇,娇声娇气地说道:“我不管在哪,只要和嬷嬷在一块。”
“傻话。”杜氏食指在她额头一点,笑道:“你一年大似一年,眼见的快十七了,别家的姑娘这么大,早该出门子了。嬷嬷倒是舍不得,只是也不能留你一辈子呀!”说完,见寄柔红红的嘴唇一嘟,就要撒娇的样子,杜氏立即脸一沉,将她还没出口的话堵了回去,“不许说不嫁人的话!姑娘家,不管美了丑了,好了坏了,决计没有一辈子留在家里的道理!”
“知道啦!”寄柔软软地应道,“嬷嬷,照我的意思,我宁愿住在山里的,可这是行不通的。咱们两个,加上端姑,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靠偃武在山下替人打个短工,能养得活谁呀咱们在金陵城,无根无底的,总得寄人篱下。受亲戚的气,总比受这些腌臜尼姑的气要好。姨母虽然疼我,这成年累月的不在眼前,再多的情份也得淡了。莫如在她膝下服侍,朝夕相对的,兴许能有个转机。”
杜氏听了她这一席话,又是欣慰,又是难过,眼圈也红了。她叹口气,说道:“我就知道,我柔姐不是傻的。既然你心里清楚明白的,那嬷嬷也不瞒着你了……听说徐老夫人寿辰是在十一月里,我从刚到金陵的时候,就开始做绣活了,总算赶在前两天绣好,昨儿又叫偃武下山去裱了。等消息准了,就把它送去给老夫人当寿礼。你姨母懦弱,不肯伸手帮忙,咱们就自己找徐老夫人去!怎么说也是姻亲,你爹娘又是为的大梁朝没了的,看他们怎么忍心把你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撇在庵里不闻不问。”
寄柔错愕不已,叫了一声“嬷嬷”,便无语凝噎。许久,才苦笑道:“嬷嬷,原来你就是为了这个,绣屏风绣的连眼睛都熬坏了……”
“这算什么我一想到呀,我的柔姐现在生的这么好,就巴不得赶紧给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徐家人瞧瞧,给你可怜早亡的爹娘也瞧瞧!咱们柔姐,有福气呢!”杜氏喜笑颜开,一顿,又有几分忧虑道:“我就是一想到徐府里那些勾心斗角的,就有些心惊肉跳,自古侯门深似海呀……”
“那些又算什么”寄柔笑一笑,脸上忽然罩上一层阴影。她轻声说道:“比那要险恶十倍百倍的,我难道还见得少吗?”
“柔姐,咱不都说好了吗?再不提那些事了。”杜氏神色不悦。
“是呀,我已经都忘记了。”寄柔眼睛一弯,甜蜜蜜地笑起来,她胳膊揽上杜氏的脖子,亲热地贴了贴她的脸,说道:“我还得求着姨母,好生找个小女婿,以后给嬷嬷养老送终呢!”
金陵鸣珂寓深处的徐府近来格外热闹,数丈之外就见正门外两株枝繁叶茂的古槐下停满了车马,将整个巷口围的水泄不通。偃武赶着车,不慌不忙,一掣马缰,在距人群稍远处停车,然后跳了下来,手上高擎着红帖,一厢高声喊着:“闪开闪开!”一厢寻空隙奋力挤过了人群,窜进了门房。
陆府的热闹事出有因。十一月头上乃是老定国公原配夫人、吏部尚书徐敞与翰林侍讲徐敬之母的寿辰,徐府自十月下旬开了筵席,招待金陵城内外前来贺寿的亲朋好友。直到十一月初三这天正日子,徐敞的同僚们齐聚徐府,先同徐母贺了寿,献了礼,前往西园去听堂会。戏演到后晌,檐下摆的白菊红枫、山茶蜀葵等各色盆景,也蔫的蔫,谢的谢,不复姹紫嫣红之态。唯有西园池子上的水榭里,依旧是红幔绿帐,彩幡飘飘。雕花围栏圈成的戏台上,扮演李香君的家班女旦正斜倚围栏,臻首微垂,含羞带怯地唱一出《眠香》:“楼台花颤,帘栊风斜,倚着雄姿英秀。春情无限,金钗肯与梳头。闲花添艳,野草生香,消得夫人做。今宵灯影纱红透,见惯司空也应羞,破题儿真难就。”
余音袅袅,她轻阖朱唇,眼神溜溜地冲人群里扫了一圈,眸子里似喜还嗔,既柔且媚,勾得观者无不如痴如醉,轰然喝道:“好!”
阁子里听戏的女眷们也留了神,纷纷打听这个李香君是何人所扮,知道是蜀地人,自幼在家班里养大的,叫荇春。又夸她水磨腔开腔绵柔,收音也是又纯又细。左都御史家的秦少奶奶见左右无人,悄悄牵了徐二奶奶宋氏的衣袖,两人到窗台下站定。
秦氏道:“也是奇怪,我怎么瞧着这个荇春眼睛时不时地往台下你家二公子身上瞄,别是两个人又有了什么首尾吧?”
宋氏身子一晃,细细的手指将帕子绞来绞去,面上却不露分毫,强笑道:“有的没的,谁管他?祖母和婆婆都瞧着他们徐家的孩子跟眼珠子般,谁也不能说一句。二叔父进了内阁,公公一高兴,还送了两个丫头给大公子,气得我家那个成天指桑骂槐,说爹‘只疼侄子,不疼儿子’。这两天就和这个荇春混上了。罢!罢!大家子的公子少爷哪个不是整日捧戏子,逗相公,我还乐得清静呢!”
秦氏道:“徐三爷倒是个好的。”
“他?”宋氏拖着长长的调子,鼻子里嗤了一声,道:“人人都夸他,不过看他生得好,在外头斯斯文文的,实际上怎么个样儿,你还不知道?十七八的人了,文章上也不肯用心,家里长辈爱答不理,倒是把撒钱的好手。整日里不是斗鸡走狗,就是吹拉弹唱,一天也没个正形。认真计较起来,连我家二爷还不如呢!”
秦氏道:“也的确是生的好,我见过两回,比女孩儿还清秀,又是徐尚书的老来子,不怨你们全家这样纵着。不过实在是纵得太过了,他也有十八了吧,怎么还不见有人给说亲?”
宋氏道:“原本也曾相看了几家,只是他自来眼界极高,都不肯点头,这一两年来,朝廷的事,也没个准数,自然就耽搁了––如今嘛,他连个功名也没有,又和愍王有层亲戚关系,哪家敢把小姐许给他呀?”
曾经的梁帝在周军进城后,被废黜为愍王,罗夫人所出的徐大小姐便是愍王侧妃。认真论起来,徐三爷只是愍王妃的堂弟,尚不及徐二爷这个嫡亲兄弟来得近,却可怜他在亲事上受了拖累。秦氏心里惋惜,这话却是万万也不敢和宋氏提的,于是只咂了砸嘴,摇一摇头。
宋氏左右一望,背着人用指头点了点西边,又压低了声音道:“你还不知道,我们这个三爷,没日没夜地和隔壁那一位混在一起,两个男人家,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都快被府里下人戳破脊梁骨了。不知道的人以为他是为的攀龙附凤,实际上呀,哼!”
宋氏话里的未尽之意令秦氏也怔住了。她用帕子掩着嘴,骇笑道:“这……也不能吧,毕竟贵府也是城里数得上的人家。人家是龙子凤孙,就当一阵风似的去了。万一传出什么话来,两位徐大人在朝堂上可是没脸!”
“龙子凤孙”四个字,听得宋氏甚是刺心。想当初还是大梁朝的江山时,人人提起定国公府,都称龙子凤孙,不过一眨眼,龙子凤孙变成了亡国降臣,天上的云成了地上的泥,平日见着北边来的官家女眷,可是丁点底气也没有。
“……可不是呢。”因为无话可讲,宋氏只能敷衍了一句。然而想到徐三公子的荒唐可怜之处,顿觉二公子那点风流韵事也无伤大雅了,于是远远对人群里望过来的二公子承辉点了点头,又用染着蔻丹的纤纤玉指点了一点,抿着嘴笑了。
徐承辉眼睛瞧着宋氏,心不在焉地听着小厮在耳边低语,随后他挥手命小厮退下,起身往阁子里走来。经过宋氏身边时,在她腰身上悄悄捻了一把,便面不改色地往罗夫人面前去了。
罗夫人原本是坐在徐母下首一桌,陪着各家女眷说话,因见众人脸上神色都不大对,太太们只是抿着嘴笑,小姐们用团扇遮了脸,眼神乱飘——便暗叫不妙——一回身,果见徐承辉大模大样、左顾右盼地往女人堆里来了。她眉头一皱,压着声音呵斥道:”混帐,哪里你都敢乱闯的各家小姐们都在,你还不赶紧避开”
“都是通家之好,各位姊妹们也是时常见的,母亲大惊小怪了。”徐承辉惫懒地一笑,惹得各位小姐面红耳赤,他见罗夫人脸色已是非常严厉了,于是不敢再造次,正色说道:“是前头又收了些贺礼,库里却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