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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魂打了个动作很小的手势,举步绕过瘸子,坐在惯常的位子上。他探出脚,将一把椅子从桌旁勾出,把脚搁上去。搜魂盯着瘸子,双手指尖相触放在面前,“夫人给我留了句话,以防我万一碰到你。夫人说想见你。”搜魂从始至终只用了一种声音,严肃的女性声音,“她想问问你榆树城的起义是怎么回事。”
瘸子蹦了起来,一只手探过桌面,紧张得直发抖,“起义?在榆树城?”
“反叛军攻打了宫殿和兵营。”
瘸子的革质面皮登时变得刷白。那只手抖得更加厉害。
搜魂说:“她想知道你为什么没在榆树城阻止他们。”
瘸子又楞了片刻。他的面孔变得怪异扭曲,我很少见到如此不加掩饰的恐惧。三秒钟后,他转身溜出门去。
渡鸦扔出匕首,钉在门楣上。瘸子居然没注意。
搜魂哈哈大笑。这跟前些天的笑声完全不同,是一种低沉刺耳、充满恶意的醇厚声音。他站来,转身望向窗户,“啊,有人拿走了咱们的赏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老艾没有回话,起身去关房门。渡鸦说:“把我的匕首扔过来,老艾。”我凑到搜魂身边,向窗外望去。雪已经停了,石板清晰可见,冷冰冰的没了光芒,上面积了一寸雪。
“我不知道,”我希望自己的口气真诚可信,“整个晚上雪下得都很大。我上次看时,也就是瘸子出现之前,什么都看不清。也许我应该下去瞅瞅。”
“不用了。”搜魂挪了挪座椅,好观察广场。他从老艾手里接过茶水,慢慢饮尽;喝水时还特意扭开脸,不让我们看清。搜魂沉吟着说:“耙子完蛋了。他的走狗们惊恐万分。更妙的是,瘸子再度蒙羞。的确干得不赖。”
“是真的吗?”我问,“榆树城的事儿?”
“每个字都是真的,”一种欢悦的声音说道,“有人也许会奇怪,叛军怎么知道瘸子不在城里;化身又是从哪儿听到风声,在起义闹出大事儿之前及时出现。”他顿了顿,“瘸子休养生息时,肯定会仔细思考这些问题。”他再度大笑,更柔和也更阴沉。
老艾和我忙着准备早餐。通常都是奥托掌厨,所以我们有了个打破常规的借口。过了半晌,搜魂忽然说:“你们没必要继续留在这儿了。你们团长的祈祷得到了回应。”
【文】“我们可以走了?”老艾问道。
【人】“没理由继续留下了,不是吗?”
【书】独眼有些理由,但我们没理他。
【屋】“吃完早餐就开始收拾行李。”老艾对我们说。
“你要在这种天气上路?”独眼问道。
“团长要咱们回去。”
我递给搜魂一盘炒鸡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他很少吃东西,早餐几乎不吃。但他接过盘子,背过身去。
我望向窗外。城里人发现了这个变化。有人掸掉耙子脸上的积雪。他眼睛睁得老大,好像在看些什么。怪透了。
所有人都在桌子底下乱刨乱划,争抢掉落的钱币。这堆人挤成一团的样子,活像趴在腐尸上的蛆虫。“应该找人把他体面地埋了,”我嘟囔道,“他可是个该死的好对手。”
“你有你的编年史。”搜魂顿了顿又说,“只有征服者才有闲心顾及死去的敌人体不体面。”
我当时已经去拿自己的餐盘,虽然很想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一顿热饭显然更为重要。
****
除了我和奥托以外,所有人都去了马厩。他们正把车赶到楼下,好接送伤员。我给奥托吃了点麻药,帮他熬过这番折腾。
他们倒是不慌不忙。老艾要在车上支个天棚,帮奥托遮风挡雪。我等待时玩着单人牌戏。
搜魂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她非常美,碎嘴。青春面貌,曼妙身姿,让人目眩神迷,但却是铁石心肠。瘸子跟她相比,不过是只暖唿唿的小狗崽。你最好祈祷不要引起她的注意。”
搜魂盯着窗外。我想问些问题,但一时间半个都想不出来。该死。我浪费了一个绝好机会。
她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眼睛呢?她笑起来什么样?这些我都不得而知,但它们对我意义重大。
搜魂站起身,披上斗篷,“就算只为收拾瘸子,也值了。”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用冷冰冰的目光看着我说,“你、老艾和渡鸦,别忘了喝酒时敬我一杯。听见没?”
他说完便走了出去。
没过两分钟,老艾走进房间。我们抬起奥托,起程返回美斯崔克。这一次,我的神经算是彻底崩溃了,好长时间没缓过劲儿来。
第四章 私语
这次战斗,我们不费吹灰之力便取得了莫大战果,我从没见过这么划算的买卖。对佣兵团来说是百分之百的飞来横福,对叛军来说则是一场灾难。
在此之前,夫人在突出部的防御体系几乎一夜间土崩瓦解,我们只得迅速撤退。跟我们一道败逃的还有五六百被打散编制的正规军。为了抢时间,团长决定直接穿过云雾森林赶赴王侯城,而不是从南方绕路过去。
一支叛军主力军团跟在我们身后,相距一两天路程。我们可以回头把他们吃掉,但团长决定给人家留条活路。我喜欢这个主意。围绕玫瑰城展开的战斗相当惨烈,数千人送了命。如今有这么多编外人员依附在佣兵团周围,我实在忙不过来,部分伤员因此撒手人寰。
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向王侯城的夜游神报道。搜魂认为王侯城很可能成为叛军下一波攻势的目标。我们早就精疲力竭,但在寒冬拖慢战争的步伐之前,还会发生更多惨烈的战斗。
“碎嘴!看这儿!”我正跟团长、沉默和另外几个人坐在一起,小白兴冲冲地跑了过来,肩上扛着个裸体女人。若不是遭受非人虐待,她没准还算性感尤物。
“不赖,小白。不赖。”我说完继续写日志。呐喊声和尖叫声在小白身后此起彼伏。人们正忙着收割胜利果实。
“都是些野蛮人。”团长虽然这么说,但话里毫无怨怼之意。
“得让他们偶尔放松放松,”我提醒他,“总比把火气撒在王侯城强。”
团长勉强同意。他只是对掠夺和强暴毫无兴趣,虽说这也是我们的工作范围。我想他内心深处是个浪漫主义者,至少涉及女性时向来如此。
我试图帮他宽宽心,“既然她们拿起了武器,那就活该受罪。”
他沮丧地问我:“这种事还要持续多长时间呢,碎嘴?感觉像是永远,不是吗?你还记得自己没当兵的日子吗?有什么意义?咱们干吗到这儿来?咱们不断取得胜利,但夫人却输掉了全面战争。他们为什么不干脆放弃这些破事,卷起铺盖回家去?”
他也不全是胡言乱语。尽管我们干得不赖,但自打福斯伯格开始便节节败退。在化身和瘸子加入战局之前,突出部还固若金汤呢。
在最近的撤退途中,我们刚巧撞上这座叛军营地。它大概是叛军在这片地区的主要训练营和集结点,夜游神的心腹大患。我们运气不错,在被叛军发现之前发现了他们。黑色佣兵团包围了营地,在黎明前发动袭击。我们人数处于绝对劣势,但叛军没有形成像样的抵抗。他们大都是毫无经验的志愿兵,倒是一支亚马逊女兵团让我们吃了一惊。
我们当然听说过这票人马——在东方的铁锈城附近有几支亚马逊女兵团,那里的战斗比此地更为激烈,而且旷日持久——但真正遇见还是头一次。尽管她们打起仗来比男性同胞表现更好,但还是没法让佣兵团瞧上眼。
黑烟朝这边飘来,伙计们正在焚烧兵营和总部建筑。团长嘟囔道:“碎嘴,去看看那些蠢货,别让他们把林子点着了。”
我站起身,拿上自己的背包,漫步走入那片喧嚣。
****
到处都是尸体。这些蠢货肯定觉得这里特别安全,他们甚至没有再营地周围设置防栅和壕沟。愚蠢。这是你要做的头一件事,哪怕知道方圆百里没有半个敌人。屋顶可以日后再盖,淋湿总比被砍死强。
我随佣兵团征战多年,早该习惯这种勾当了,现在也的确不像以前那样心里不舒服了。我在自己的道德软肋上披了一层铠甲,但还是尽量避免看到最残忍的场面。
你是我的接任者,继续涂抹编年史的史官。如今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写出这支流氓团体的全部真相。你知道,他们狠毒、残暴,而且无知。这些人是彻头彻尾的蛮子,把心中最残忍的幻想变成了现实,全靠为数不多的几个正派人加以约束。我通常不会在编年史里表现这个侧面,因为他们是我的兄弟和家人。我打小受到教诲,不能说亲人的坏话。老习惯总是最难改变。
渡鸦看到我的日志,不禁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