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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眼、地精和沉默给整个佣兵团施了个障眼法。我们悄无声息地撤出营地,滑得仿佛从蠢渔夫手里溜掉的鱼。一支敌军人马偷偷摸了上来,可连我们的屁都闻不见。黑色佣兵团继续北上。团长计划找到瘸子。
那天下午晚些时候,独眼突然哼起行军曲。地精扯开细嗓表示反对。独眼坏笑着提高了嗓门。
“他把词儿都改了!”地精叫道。
人们个个喜笑颜开,满怀期待。独眼和地精是多少年的冤家对头。先挑事儿的总是独眼。地精好似松脂点火就着。看他们斗嘴是件乐事。
但这次地精没怎么搭理独眼。小个子黑人这下子伤了心,唱得声音更大了。我们指望看到大爆炸,得到的却只是沉闷无聊。独眼勾不出对方的火儿来,只好自己生闷气。
过不多时,地精忽然对我说:“把眼皮支起来,碎嘴。咱们这是在一片陌生国度,什么怪事都有可能发生。”他言罢咯咯讪笑。
一只马蝇落在独眼坐骑的屁股上。那匹马嘶律律痛叫,人立起来。独眼往后一倒摔在地上。众人哄堂大笑。骨瘦如柴的小法师从灰尘中站起身,嘴里不住咒骂,用破破烂烂的就帽子拍拍打打,又抡起左拳给了坐骑一下。但这拳打在马匹额头,独眼疼得吱哇乱叫,转着圈跳脚,猛向指关节吹气。
他得到一片嘘声。地精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过不多时,独眼又打起了瞌睡——只要你曾在马背上累到死去活来,就能学会这种在马背上睡觉的窍门。一只鸟落在他肩头。独眼打着唿噜,伸手去赶……小鸟留下一大滩泛着恶臭的紫色粪便。独眼怒吼一声,扔出几件东西,又脱下上衣想把秽物掸掉。
我们再次放声大笑。地精表现得像处女一般清白无辜。独眼皱着眉头,吼了两句,但还是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等我们爬上一座山丘顶峰,独眼终于开了窍。只见一群猴子大小的矮人正猛亲一尊好似马屁股的雕像。每个矮人都是具体而微的小雕像。
法师扭回头恶狠狠地瞪着地精。地精摆出一副“别看我”的无辜表情。
“地精得分。”我做出裁判。
“你也给我当心点,碎嘴,”独眼吼道,“不然在这儿亲屁股的就要变成你。”
“等母猪会上树吧。”作为法师,独眼的本事比地精和沉默更大,但他说的话一多半都信不得。如果他能兑现一半的威胁,就连劫将也得小心提防。沉默持久力更强,而地精创造力丰富。
独眼估计要好几天晚上睡不着觉,苦思冥想在地精面前找回面子的方法。一对怪人。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还没把对方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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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找瘸子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们循着他的踪迹进入一片森林,只发现被废弃的防御工事和一大堆叛军尸体。道路向下延伸进入一处峡谷,宽阔草场被叮咚溪流分成两半。
“活见鬼,”我问地精,“这是什么怪事?”草地间夹杂着许多宽大低矮的焦黑土丘。到处都是尸体。
“这是劫将被世人惧怕的原因之一。杀生咒。魔法的热力把地表吸了起来。”
我停下脚步,开始研究一处土丘。
黑土仿佛是用圆规量出来的,边缘像用笔画出来一样清晰。烧焦的骷髅横七竖八倒在土丘上。剑刃和矛头就像蜡做的仿制品,又在太阳底下放了太长时间。我发现独眼也在观察,“等你什么时候玩出这一手,就能把我吓住了。”
“要是玩出这一手,我能把自己也吓住。”
我检查了另一处土丘,跟头一个全无二致。
渡鸦催马上前,在我身边勒住缰绳,“瘸子干的,我以前见过。”
我嗅着空气中的煳味。也许他这会儿的情绪正好对路,有兴趣回答我的问题。“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没理我。
渡鸦不肯钻出自己的盔甲。他平时脸招唿都懒得打,更不曾讲起自己的身份背景。
他是个冷酷的家伙,眼见山谷的恐怖场面,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瘸子吃了败仗,”团长做出判断,“队伍仓皇败走。”
“咱们还去找他吗?”副团长问道。
“咱们身在异乡异土,单独行动危险更大。”
我们抛下一片片荒芜原野,循着暴力的痕迹、毁灭的踪影往前走。村镇焚毁,生灵涂炭,就连井里都下了毒。瘸子所到之处,只留下死亡和废墟。
佣兵团接到的任务是帮忙控制福斯伯格。跟瘸子会合并非强制命令。我不想跟他打交道,甚至不想跟他待在同一个省份。
毁灭的景象变得越来越新鲜,渡鸦的情绪变化也越来越大:兴奋、沮丧、反思、决心,还有就是那种平素用来掩饰内心的自制力。
每当我思及同伴们的本性,总希望自己能拥有小小天赋,看透他们的内心世界,看透趋使他们行动的内心的种种光明或阴暗之处。但我会先朝自己的灵魂丛林瞟上一眼,然后感谢诸神没让我摊上这种本领。凡是勉强才跟自己达成和解、不再天人交战的人,都没资格刺探别人的灵魂。
我决定留心观察这位心入伙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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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草包肚从前头跑回来通报,我们也知道队伍就快到地方了。前方地平线上长出一株株高大歪斜的浓烟之树。福斯伯格的这片疆域平摊开阔,绿意盎然,在青色天空映衬下,那些烟柱显得格外可憎。
四周平静无风。今天下午注定炎热灼人。
草包肚跑到副团长身边。正互相吹牛的老艾和我收起陈腐乏味的谎言,支棱起耳朵。草包肚指着一根烟柱说:“还有几个瘸子的人在那座镇上,长官。”
“跟他们谈过了?”
“没有,长官。大头觉得您不希望我们轻举妄动。他还在村外等着呢。”
“他们有多少人?”
“二十,二十五。恶狠狠,醉醺醺。当官的比当兵的更糟。”
副团长回头看了一眼。“哦,老艾,今天是你的幸运日。带上十个人跟草包肚走。四周侦查一下。”
“妈的。”老艾嘟囔一句。他是个好兵,但闷热的春天让人懒得动弹。“好吧。奥托、沉默、挫子、小白、公羊、渡鸦……”
我轻咳一声。
“你脑残了,碎嘴。好吧。”他迅速屈指一算,又点出三个名字。我们在行军列队外面集合。老艾给我们大概讲了两句,确保所有人都带着脑袋,“走吧。”
我们快速前进。草包肚引着队伍进入一片林地,可以由此俯瞰遭了殃的村庄。大头和另一个名叫俏皮的伙计正守在那里。老艾问:“有什么进展?”
俏皮是个说冷笑话的行家。他答道:“火势小了些。”
我们望向村庄,触目所及之处无不令我反胃。被杀的牲畜。被杀的猫狗。还有孩子们残缺不全的小小尸体。
“别又是孩子,”我下意识地说,“别又是婴儿。”
老艾怪怪地看了我一眼,不是因为他对此无动于衷,而是因为我平常也不算同情心泛滥,见过的死人更是不计其数。我没跟他解释。对我来说,成人和孩子有本质区别。“老艾,我得进去看看。”
“别犯傻,碎嘴。你又能帮上什么忙?”
“哪怕能救下一个孩子……”
渡鸦说:“我跟他一起去。”一柄短刀出现在他手中。渡鸦这一招肯定是跟魔术师学的。每当紧张或是愤怒时,他就会玩这手。
“你觉得能唬住二十五个人?”
渡鸦耸耸肩,“碎嘴说得对,老艾。这件事不干不成。有些事是忍不下去的。”
老艾松了口,“咱们都去。但愿他们还没醉到分不清敌我的程度。”
渡鸦催马便走。
这个村子规模不小。在瘸子到来前,大约能有两百多户人家。如今半数房舍已经烧毁,或是正在燃烧。街巷间都是尸体,苍蝇群聚在他们无神的双眼周围。“没有一个青壮年。”我说。
我翻身下马,跪在一个四五岁的男孩身边。他的颅骨破裂,但还有口气。渡鸦走到我身边。
“我无能为力。”
“你可以结束他的痛苦。”渡鸦眼里含着泪水,还有愤怒,“这是不可原谅的行为。”他走向倒在阴影里的一具尸体。
那人可能有十七岁,身穿反叛军主力的军装上衣,显然是在战斗中死去的。渡鸦说:“他肯定是在休假。保护他们的只有这个孩子。”他从僵硬的手指中撬出一张弓,弯了弯,“好木头。有几千张这东西就能击败瘸子。”他说着把弓背在背后,又拿过男孩的箭矢。
我检查了另外两个孩子。他们都非药石能救。我在一个燃烧的窝棚里发现一位老祖母。她临死前还在保护怀里的婴儿。她没能如愿。
渡鸦难以掩饰心中的厌恶,“像瘸子这种畜生,每杀一个人就要制造两个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