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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心中有数,点了点头,便随着小黄门去了。
走到正德平素居住的大房侧厢,小黄门站在门口,小声道:“大人,两位公公都在房中,您请进。”
杨凌见他害怕的样子,不禁一笑,伸手推开门走了进去。绕过屏风,前边一张硕大的黄梨森桌子,上边摆着山水八珍、珍馐美味,刘瑾和张永隔得老远,对面而坐,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杨凌走进房中,两人眼珠动了动,瞟见是他,见对方没有言语,生怕气势上弱了,所以也一动不支,仍是死死盯着对方。
杨凌左右看看,默不作声地居中坐了,拿起筷子挟了片犴鼻慢慢咽下,然后又来了口鱼唇,拈起玉杯轻抿着羊羔贡酒笑眯眯地道:“刘公、张公,二位都是当今皇上做太子时就在身边侍候的人,也算是多年的朋友,如今飞黄腾达,都已做了人上人了,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二十四司衙门又大半掌在两位手中,可以说是事事顺心,怎么反而闹起了别扭?”
张永拈起杯酒一饮而尽,眯着一只乌青的眼睛冷笑道:“你问他!”
杨凌笑吟吟地转向刘瑾,刘瑾摩挲着红肿的脸颊,撇嘴道:“十二团营皆在司礼监辖下,你可曾把我这个司礼监掌印总管放在眼里?自你要求咱家给令兄一个官职被拒后,就怀恨在心,咱家的命令你就开始阳奉阴违,推诿再三,那些臭事要我一一说出来么?”
张永脸一红,恨声道:“你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哥哥现在还不是在陕西布政使司衙门做了官?这且不提,我问你,断我饷银,要我去向内厂杨大人讨饷银是何道理?”
现在杨凌就在眼前,张永这么说让刘瑾脸上很挂不住,他讪怒道:“筑造皇陵、新帝登基,河南赈灾、边关大战、北疆互市、南疆开海,哪一样不要钱?韩文那老匹夫把六部官员全打发到爷父这来了,弄得现在银子都支到明年去了!
咱家只是让你缓上一缓,容咱家腾出空来,你马上摞脸子,讥讷我这个司礼监总管是个没用的摆设,咱家随口一句气话你就当了真?”
刘瑾越说越怒,“砰”的一拍桌子道:“杨大人在这,咱家也照样敢这么说,你姓张的别拿着鸡毛就当令箭,你这个京营首领还不放在爷们的眼里。”
杨凌这才明白原委,刘瑾对他不满,甚至正在暗中对付他不假,不过目前朝廷用度紧张也是事实,他说的这几件大事前前后后全是皇上最关心的事,刘瑾这人十分机灵,自然分得出轻重缓急,哪件能讨皇上欢心先办哪件,当然……尽管这么紧张,他自己该捞的那份肯定还是没落下。
不过,杨凌可没忠厚到真那么好心,会一门心思说合八虎中实权最大的两大太监和好,以便有朝一日对付自己。他举起双手,左右安抚道:“两位公公息怒,息怒息怒,刘公有刘公的烦恼,张公有张公的难处,咱们可以慢慢商量嘛。”
“刘公高高在上,要调度银两,协调各部,现在不止内廷,就连六部都要仰仗刘公拨银嘛,这内廷外廷关乎天下,自然要顾及轻重缓急。张公着急也并无不对,常言道皇帝不差饿兵,张公手下十几万兄弟,这没银子花都给张公脸色,能不愁么?”
刘瑾觉得杨凌这番话说的入情入理,十分公道,把自己夸得劳苦功高、权势通天,唯一的遗憾就是皇上不在这儿,没听到这番评价,所以脸上不禁浮起一丝笑意,胸脯儿也挺了起来。
孰料张永一听,直如火上烧油一般,刹那间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怒气值全满:好啊,你高高在上,内廷外廷
廷六部九卿全得看你脸色,陪着笑脸求你拨银子。我呢?没有饷银可发我被十几万大军背后骂得狗血淋头,都是侍候太子爷辛辛苦苦混到今天,凭什么我就得这么倒霉?
张永立即还以颜色,也“砰”的一拍桌子,大声道:“好!你有难处就算咱家说错话了,我只问你,什么时候给我拨银子?”
“哟嗬。有求与我还这么横?”刘瑾被逗乐了,眦着牙道:“什么时候给银子咱家也说不准,山东押来的税银奉圣谕直接转松花江船厂了。饷银晚发个把月的事又不是现在才有,成化年间、景泰年间……”
张永一杯水酒泼了过来,骂道:“你放屁!山东的税银进了松花江,那两广的呢?四川的呢?一个是前天,一个是明天运到的,你当爷们不知道?”
刘瑾抓起杯子,连杯带酒掷了过去,喝道:“你混帐!司礼监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
一时间杯盏盘碟乱飞,杨凌抓起桌布遮在脸前,笑吟吟地道:“二位助手,稍安勿躁,此事大可从长计议,大可从长计议……”
明晃晃的铁钩子上悬着一块新鲜的猪肉,一头金钱豹敏捷地跃起,吼声中将它叼了下去,铁钩一阵摇摆,唐一仙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那钩子那么锋利,真怕那豹子笨笨的,一口下去把自己像条鱼似的钩在上边。”
正德笑道:“不会的,这豹子喜洁,那肉沾了泥它不喜欢吃的,而且它极机警,一条铁钩是不会有碍的。”
唐一仙“嗯”了一声蹙起秀眉道:“以前只听说虎呀豹呀,就是从来没见过,今天总算长了见识了,可是这些猛兽看看也就算了,总是不如花草鸟禽得趣,看见这些血淋淋的到底有些不舒服,对了,你住哪儿?那半阙《杀边乐》做好了?我去看你演奏一下可好?”
“好!”正德欣喜地想去拉她小手,忽地醒悟不妥,便呵呵一笑道:“你跟我来。”正德引着唐一仙左拐右拐,穿过小树林来到一处静舍。正德这幢豹房绝不讲究什么环境奇花异草,建筑金壁辉煌,全然追求自然和野性,所以圈进的很多地方都保留了原样。
这处静舍前方是一片草地,几株高大的榆树、槐树缀满一串串榆钱、开满一串串槐花,清香阵阵扑鼻。
只有解语羞花和两个小黄门尾随了过来,唐一仙见了这静舍疑道:“这是你的住处?”
正德笑道:“哪里,这处演乐静舍是给皇上准备的,可是皇上从来不来一趟,皇上知道我懂得乐器,平时便安排我照顾这里。”
唐一仙疑心去了,抿嘴笑道:“原来如此,你倒摊个好差事,正好公私两便。”
雅室静舍,布置的虽简朴而不凡。正德在一架古琴前裣衣而坐,双手轻轻抚上琴弦时,脸上的神情变得肃然,眼神澄澈,带着一种难得一现的认真。
修长的手指一拨,琴音攸扬又止。随即,一个个音符才跳动起来,一片萧杀之气扑而来,像随风而去的蓬草,像拂面而来的黄砂,像振翅北飞的归雁……
唐一仙眸中闪过一丝异彩,随即轻轻闭上双目,随着正德的琴音感受着他指下表述的意境:浩瀚沙漠中醒目的一道狼烟挺拔而起,长长的黄河上西下的太阳鲜红如血。数行归雁北翔,只见大漠黄沙浩瀚无边,荒凉中,孤零零的烽火台燃起的那一股浓烟格外醒目。
唐一仙喃喃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子秋点兵,以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她忽然撮唇而啸,凄凉的箫音随之响起,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旌旗远远自天边扑来……静舍外,忽传来虎啸豹吟,更增一片萧杀……
曲音忽地戛然而止,过了半晌,正德忽然张开双眼,启齿一笑,又恢复了调皮和带些轻浮的气质,问道:“我这半阙《杀边乐》如何?”
唐一仙击掌赞赏道:“妙!”
唐一仙抿嘴笑道:“你那下半阙要演奏何种意境?”
正德眉毛一挑道:“自然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大明天军驱除鞑虏,扬威于天下。使四海皆知:敢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正德刚刚说完,一个小黄门急匆匆跑来,急急叫道:“黄校尉,杨大人请……要你马上前去。”他还不习惯对皇上这么说话,别扭得出了一身躁汗。正德忙起身迎上前道:“出了什么事?”
小黄门低低诉说几句,正德顿顿脚回头道:“唐姑娘,杨大人等议事,有份由我收藏的重要文书找不到,我去去就来。”
唐一仙脆生生地答应一声,正德带着那小黄门急急地去了。
羞花见正德对唐一仙形影不离,正自焦灼不知该如何把他调开,想不到天从人愿,这一喜非同小可,连忙向解语使了个眼色。
解语会意,笑盈盈地对守在门外的两个小太监道:“劳烦两位公公去取些开水来,给唐姑娘沏杯茶喝,走的;乏了,咱们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