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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驿丞诧然道:“怎么,杨贤侄读的是圣贤书,竟然不知这《烈女传》中的迹事么?这有什么不实的?这女子如此节烈,实是天下女子的楷模,哪有什么好笑的地方?”
闵大人也含笑饮了口酒,呵呵笑道:“杨秀才定是只读那些可以用来考取功名的圣贤书,不知这《烈女传》故事。你心慈面软倒也是了,我也觉得这女子有些可惜了,若我是那里县官,定会重重打那丈夫四十大板,罚他终生不得纳妾。
不过这事也没什么不实的,成化年间,我在福建打海寇时,那时还是一个小兵,闽南就有一个妇人,丈夫死后欲随夫而去,亲戚皆引以为荣,敲锣打鼓,大肆宣扬,三日之后,那妇人手执鲜花,衣着鲜艳,端坐轿中,至丈夫坟前,踏着凳子登上事先搭好的彩棚,悬颈自尽,景泰帝曾经颁旨赐下贞洁牌坊,一乡俱荣,嘿嘿,那牌坊还是俺给她立的呢”。
马驿丞点头道:“正是,礼教大防,岂可马虎,杨贤侄太过妇人之仁了。说起来这样的女子都是好人家的烈女子呀,若是欢场女子,哪有似这般节烈的?
想当初徐州名妓关盼盼,被守帅张愔纳为妾氏,张愔死去,她不以死殉夫,却搬回自已的旧居燕子楼去独居十年,妄想博得一个守节的美名,真是恬不知耻。
后来还是江州司马写下一首诗,点破了她的虚伪,这女人才惭然绝食十日而死,比起戏中这位女子和闽中那位少妇可是差得远了。”
杨凌前世好练毛病字,临摩些字贴,所以这江州司马倒是知道是谁。只是他不知道这白居易对一个卖炭老翁能那般怜悯,却对一个孀居的寡妇是如此态度,那时候还是中国风气最为开放的唐朝呀,如今经过宋朝朱夫子“三从四德”的发明,难怪女人受的毒害如此之深。
马怜儿在一旁听得大是不忿,忍不住冷哼一声插嘴道:“十载春啼变莺舌,三嫌老丑换蛾眉。若是爱妻追随丈夫而去,原也没什么不该,不过既然这种男人将妾室视作可以随意买卖更换的货物,毫无情义可言,还要人家以死相殉,女儿却觉得有些过份了”。
她念的正是白居易自述风流雅事的《追欢偶作》中的诗句,讲他买了一些十五六岁的女孩作妾,才玩了三年,人家也才十八九岁,就嫌人家老了丑了,于是有的送人有的转卖掉,再买进一批新鲜货色,十年换了三批,故此写在诗里向朋友炫耀。
马驿丞大为不悦,只觉女儿当众说出这番话来实在太丢面子,在场的一位县令、一位县丞、还有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女儿这番话大逆不道,未免显得他家教不严,所以虽然平时最疼这个女儿,这时仍然忍不住拍地给了她一个耳光,骂道:“浑账,说的什么话来,自我太祖高皇帝以来,本朝最重风教,为表彰节妇,三十守寡而五十不改嫁者,旌表门闾 ,除免本家差役,那是何等荣光?
节烈贞操,原是本份,常言道一马不配二鞍,一脚难踏两船,所以一女不侍二夫,正如我等一臣不事二主。女人之德虽在于温柔,主节垂名咸资于贞烈,我教诲你的话都忘了不成?”
马怜儿平素最得父亲宠爱,所以听他们把女人说得男人的私财玩物一般,忍不住出言相驳,想不到父亲居然当着外人掴了自已一掌,一时又羞又恼,忍不住掩面哭泣,一返身就奔了出去。
马昂见父亲发火,也不敢相劝,想追出去又怕父亲生气,不免犹豫在当地。马驿丞愤愤地一挥手道:“由她去,我们自管喝酒,这孩子,真是被我惯坏了,这等话也说得出来”。
杨凌不禁哑然,马怜儿这番话哪里说错了,怎么马驿丞如此气愤,闵县令也觉得理所当然般不加劝阻,当下他站起身来道:“马小姐想必只是怜惜关盼盼,她绝食而死世间便少了一个风华绝代的人物,因此一时有感而发罢了,伯父不必生气。
如今天色已晚,马小姐独自出去多有不妥,待小侄劝她回来便是”。
马驿丞虽觉女儿说话太丢自已颜面,倒底父女情深,嘴上说的虽狠,倒真的有些担心她,见他说的客气,脸色便缓和下来,说道:“如此有劳杨贤侄了”。
杨凌向闵大人、马驿丞勿勿拱了拱手,赶紧追了出去。马怜儿正站在戏园子门口红灯笼下痴痴地望着满天星辰发呆,杨凌心中一宽,放缓了脚步慢慢走上前道:“马小姐,回去吧,令尊也只是怕你这番话被人听了去,影响你的名声,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你也不要太气愤了”。
马怜儿仰着脸,看着天上闪烁的群星,轻轻说道:“这个天下,到底把女人当什么?殉夫,殉节的女人,是好女人,可以受到称赞,受到表扬,女人的节烈,说明了女人的美德,更说明了男人的伟大,说明他值得女人为他付出,但他到底为女人做了什么?
把女人当成男人的私产,不独妾如是,妻也如是,我听《三国》,桃园三结义,第一桩事就是把妻子儿女都杀了,他们对妻子可有亲情?刘备把妻子当成衣服,猎户刘安把妻子当成一盘菜,杀了招待客人,这些都是人还是野兽?
水不厌清,女不厌洁。你知道吗?我娘。。。。。。是被我爹逼死的,那时他还是个兵勇,娘一个人带着哥哥和我,活得好艰难,后来附近山上的强盗下山劫掠,娘把我和哥哥藏在水缸里逃过了一劫,强盗奸污了她,可是却难得发了善心没杀她,结果她没被强盗的刀杀死,却被爹、被村里那些见了强盗顾着自已逃命的男人的白眼瞪死了。”
杨凌沉默半晌,轻轻叹道:“存天理、灭人欲,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朱熹朱夫子的话未必对,但是这个天下是属于男人的,那么,它便是对的”,他想起自已那个时代,摇头道:“不但现在是对的,几百年之后,信奉它的男人依然大有人在,不过这种道理是专为女人而设的。
马怜儿冷笑道:“朱熹?他开口‘天理’、闭口‘道学’,可是他勾诱两个尼姑作为宠妾、孀居的儿媳也被他弄上了手,还真是道德的典范,读书人的楷模。真是莫大的讽刺”。
杨凌只知道礼教大防是在宋代朱熹手中发扬广大,从那时起殉节的女人才如雨后春笋一般层出不穷,倒不知道朱熹还有这等“风流韵事”。
他忍不住苦笑道:“这世界既然是男人说了算,那么道学对男女的要求不一样也就不稀奇了,如果是男人被侮辱了尊严,那就是卧薪尝胆、是忍辱负重,只要他将来报了仇,那便扬眉吐气了,不会有人在意他曾经怎么无耻,哪怕他主动献媚地吃过粪便,而女人,哪怕是被强迫地失节,也是不可原谅的罪过!”。
马怜儿蓦地回头,一双比星辰更明亮的眼睛惊讶地看着他,半晌才道:“如今的男人,尤其是读书人,能说出这番话的,你是头一个,我真的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又读那些‘圣贤书’那么久,能有这般见识,,可惜。。。。。。,实在可惜。。。。。。”。
杨凌忍不住问道:“可惜什么?”
马怜儿转过了头,幽幽地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杨凌听得怦然心动,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半晌他才强笑笑,用说笑来缓和气氛说:“虽然你我因你那颗明珠才有缘相识,不过我可不曾赠你明珠,小姐切勿误会”。
马怜儿“哧”地一笑,扭过头上妩媚地瞪了他一眼,咬了咬嘴唇,红着脸壮着胆子说:“那是你没福气,”,看着灯影下他高挺的鼻梁,马怜儿心中一跳,又别过了头去,只觉得一种旖旎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漫延。
她轻轻拭去脸上冰冷的泪痕,说道:“别人对我好,我就对人好,自从我娘死后,我马怜儿就觉得这世上没有一个男人,值得我们女人做出那么大的牺牲,我是不会做戏台上那个愚蠢的节妇的,我会为我自已,好好地活着!”
杨凌痴迷于她因自信和高傲而涌现的美丽神彩,半晌才轻轻叹道:“你生得太早了,你真应该晚生五百年的,真的!”
马怜儿眨了眨美丽的大眼睛,奇怪地问道:“你觉得我的话大逆不道、惊世骇俗么?难道五百年后这样说便无妨了?”
杨凌心里一惊,匆忙打了个哈哈说:“我只是想,或许那个时候,会有一部分男人会把女人视作独立的存在,而平等地要求她们吧,呵呵,也只是胡乱猜测、有感而发罢了”。
马怜儿微微一笑,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