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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目测了一下到江对岸的距离,心中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个距离对自己来说也并非就不可能,而夜里要摸出兵营对我来说也不算难事,但蛮牛他们呢?想到这我摇摇头,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完颜亮为了防止民夫的大量逃逸,新立了个“一人逃走,全队斩首”的铁规,自从与这一队十多名民夫同吃同住,同甘苦共劳役一路南来,我便没想过要丢下他们,而他们也把我当成了逃跑的主心骨。
“咱们至少得有一艘船,”我望着江面若有所思,“还得在合适的时候出现在合适的地方,也许我们用得着现在建造的这一艘。”
“绝对行不通!”蒋老刁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圆木,以劳作掩饰着自己的声音,“这是那种高大的蒙冲战舰,速度慢不说,还得有熟练的浆手舵手才能操控,就凭咱们这些人,就算弄到船也是太监进洞房,干着急!”
“你有什么好办法?”我问道。
蒋老刁指了指江边,那里有几艘小船往来穿梭,是一种只能坐三、四人的小渔船,被金兵征集来作为传令之用。“在江面风平浪静时,只需有人操桨,我掌橹,靠这种船我‘水上飘’也能渡过长江。”蒋老刁殷切地望着我,眼光烁烁。我摇摇头没有搭腔,要我丢下其他人独自逃走,我暂时还做不出来,但现在,宋军撤走时带走和焚烧了所有江船,要找到艘能渡江的船,真比登天还难。蒋老刁见我没有答应,眼里不禁露出失望之色,没有我的帮助,他也没能耐逃出兵营。
“除非大家一起走,不然我不会答应。”我停下手里的活,“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蒋老刁低头寻思半晌,最后眼中露出一丝狠色,咬牙道:“办法也不是没有,但这险冒得可就大了。”
“说说看。”我忙追问道。
蒋老刁敲敲身下的船板:“这楼船上有无数甲板,先跟兄弟们通口气,建造时只要做点手脚,留下一块活动的船板,届时便是一上好的木筏,再做一简易的舵和几副浆藏在废料中,靠这玩意儿我也能把十多人渡过江去,不过……”蒋老刁说到这停下来,连连摇头。
“不过什么?”蛮牛也听到我们的商议,连忙追问。
“太冒险了!”蒋老刁谓然长叹,“不说冒着被监工发现的风险,就算平安下水,木筏的速度比起那些小船来也慢了许多,一旦被金兵发现驾船来追,大伙儿就是死路一条,这还没算木筏在江心的波涛和急流中的凶险。”
我追问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有!”蒋老刁笑着调侃了一句,“大家都变成王八游过去。”
我踌躇片刻,决然道:“好!那就这么干!”
“怎么干?”蒋老刁疑惑地望着我,比划着问道,“变成王八游过去?”
“去你妈的!”我忍不住擂了他一拳,笑骂道,“你变王八去!”
见监工的金兵望向这边,我低下声音说:“今晚就问问大家,如果愿意靠木筏赌赌运气,咱们就这么干。”
蒋老刁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最后发狠道:“干!只要木筏能到江心,我蒋老刁就能游到对岸!”
见他根本没有把旁人性命放在心上,我蓦地一惊,不禁暗问自己,是不是下意识中,我也存了和他一样的心思?我不知道答案,不过好歹这个办法需要大家同意,有一个人反对都无法实施,我只有这样说服自己。
当晚的睡前会议出乎预料的顺利,几乎没人犹豫便决定下来,大家把信任都交给了我,包括十三条热血汉子的性命,望着众人信任的目光,我心底反而有惴惴不安的感觉。
就像老天在眷顾着我们,计划比我预料的还要顺利,十天后的黎明时分,我和蒋老刁干掉几个看守后,顺利地把十多人带到了江边,这时江上薄雾萦绕,水波不兴,正是渡江的好时候。选择黎明而没有选择深夜,除了考虑到这个时候金兵的守备最松懈外,更主要是由于江水太过凶险,蒋老刁也不敢在夜里靠木筏渡江。
守卫江边的金兵主要是防着对岸宋军的偷袭,没人特别注意岸边即将建成的新船,我们顺利起下那面伪装成甲板的木筏,悄然下水,这时我才注意到,除了蒋老刁和两个水边长大的汉子,大家对水都露出一种本能的恐惧,他们都是旱鸭子!
十二人分坐木筏两侧,操着作为浆的木板胡乱划着,木筏却只在原地起伏颠簸,不见前进,气得掌舵的蒋老刁连连咒骂,临时指点了半晌,众人才稍稍掌握要领,木筏也才缓缓驶离江岸向对岸采石矶前进,此时薄雾渐渐消散,东方也现出一抹鱼肚白,拂晓已经来临。
木筏划出几十丈远,身后终于传来金兵的吆喝怒骂,老天爷不帮忙,江上的薄雾没能完全掩饰我们的行动。十多艘小船向我们追来,那是金兵中少数操浆的高手,这时我才突然发现,木筏的速度和如飞的小船比起来实在是太慢,我们逃不了。
“白大哥,怎么办?”蛮牛在问。
“白老大,快想想办法!”更多的人在催促。
一支支利箭从身旁“嗖嗖”地飞过,在清冷的江风中,就像带着死神的冷笑,笑我的愚蠢和无知,我无法回答大家,只有拼命地划水。我们毫无遮掩地暴露在金兵的箭下,不时有人中箭一头栽入水中,瞬间即被滔滔江水卷走淹没,身后传来掌舵的蒋老刁的呼喝:“白老大,跳水逃命吧。”
不等我回答,他已率先“扑通”一声跳入江中,木筏没了人掌舵,立刻在江中团团打转,眼看就要翻侧。我无奈望着紧紧伏倒在木筏上几个面如土色的幸存者,黯然道:“大家跳水逃命吧,是我辜负了大伙儿的信任,我没脸再见大家。”
又是几支利箭带着刺人心魄的锐声射来,两个汉子立刻中箭落水,幸好金兵的船只既小又少,敢在这湍急的江心追击我们的更在少数,不然以金兵一向精准的箭法,只消一轮箭雨就可以把我们全部钉成刺猬。
“快跳!”眼见金兵的船只越迫越近,近到几乎能看清他们面容相貌的地步,我不由分说把幸存者狠命地推入江中,与其在木筏上被金兵当成活靶子射杀,不如让他们落水求生,虽然这求生的机会根本就微乎其微。当最后一个蛮牛也跳入江中后,我望了望波涛汹涌、完全不见人影的江面,突然觉得自己就是杀害同伴的凶手。
冰冷的江水浸透了我的身体,也像浸透了我的心,我木然地踏着水向对岸游去,唯一安慰的是我拉住了蛮牛的身体。好歹能救下一人,希望对自己的痛恨也能减轻一分。当我筋疲力尽地拖着蛮牛登上对岸的时候,蒋老刁早倒在数十丈开外的河滩上喘气,见我过来,他疲惫一笑道:“我就说过白老大是好样的,一定能逃得一命,却没想到你还能救下蛮牛。”
我望着他无言以对,心中对他率先弃舵逃命已愤怒不起来,与他比起来,我其实又有多大的分别?
蛮牛也渐渐醒来,这淳朴的少年此时眼里蕴有与年龄不相称的深沉,什么话也没说,对着咆哮翻滚的江水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顺着江岸逆流而上,脚步踉跄,方向坚定。
我也跟在他身后,照着他的脚印前行,蒋老刁追着我的背影絮絮唠叨:“白老大,没想到你水上功夫也如此了得,咱们要是联手发财,无论去临安还是海上,肯定无往不利,我‘水上飘’跟定你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那曾是我打动蒋老刁冒险渡江的说词,我原本也打算过江后就直接去临安,拿到自己要的东西后就走人,金宋间的战争于我来说根本就无所谓善恶,我在这个世界也根本就是个外人,虽然对金人和完颜亮没有一丝好感,却还没到刻意和他们作对的地步。但此刻,在亲手把几个同伴推入江中,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江水吞没后,我在痛恨着自己的同时,突然觉得该为他们做点什么,不然我无法原谅自己。
目视前方那个像绿色大田螺的碧螺山,以及临江巍然峭立的采石矶,我冷冷地说:“我要去前方采石矶,宋军大营。”
冬风萧索,四野枯黄,就连碧螺山的绿色也十分的黯淡。采石矶下,宋军大营完全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戒备森严,剑拔弩张,甚至都没有一丝大战爆发前的紧迫感。我准备好的一套说辞都没来得及拿出来,只说是江北逃过来的百姓,给宋军送来金兵的情报。守卫营门的兵卒便把我们三人放了进去。
进得营门后,我更惊诧眼前看到的情形,这就是大军压境下的宋军吗?兵卒三三两两散坐于地,衣甲不整,甚至马鞍也搁地上当了酒案,除了这些滥饮者,更多的像是在营中散乱游荡的游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