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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提起前一阵侯炳臣和赵鸢纷纷遇袭之事,曹钦还是气得捏碎了手里的杯盏,他人虽不在京城,但京中异动他却了然得一清二楚,加之年前神武将军府才放出悬赏,宗政帝的丑态瞒得过百姓却瞒不过他们几个,一想到自家兄弟被害得在鬼门关前往复徘徊,曹钦俊朗的面上竟显出一丝狠戾之色来。
“总有一天……连带着新仇旧恨,定要他们血债血偿!”曹钦一掌拍下,那桌案当下就断了两条腿。
……
御国将军所驻守的泸州关离田萍县有三四天的路程,骑快马两天左右便能到,顾相檀见赵鸢吩咐牟飞特意捎了口信让曹钦到此地相见,一来是为了团聚,二来,赵鸢怕是有事要找曹钦商量,所以顾相檀便留在了房里,并未随同他们一起。
本想早早歇下,但脱了外袍见得一身亵衣皱皱巴巴,顾相檀才记起,已是有几日都没有好好沐浴净身了,赵鸢和他一向都爱干净,可赶路辛苦,哪有这么好的条件,赵鸢还能用冷水,顾相檀却只能将就将就,最多拿帕子擦一擦,而最近一次洗澡都是好些天前了。
顾相檀返身唤来苏息,问这儿方不方便打些水,没多时外头就有小厮抬了个大桶进屋,又提了两壶滚烫的水给顾相檀备好,一边还有些嫩绿的草药,小厮说是田萍县的特产,泡在水里能解疲乏舒筋骨,他们将军回来也时常会用这个。
顾相檀谢过了他,宽了衣,跨入桶中,温热的水立时包围了他的四肢百骸,一个多月的舟车劳顿,眼下才算是真的松缓一回,只是鹿澧虽近在眼前了,但一想到快要到来的分离,顾相檀的心才提了提又猛地落了回去。
赵鸢和曹钦说完了话便回了偏院,路上遇见了拿着脏衣去洗的苏息,苏息也没说主子在做什么,只给赵鸢行了个礼就急急忙忙跑了,所以赵鸢一打开门,瞧见的便是站在那里背对着自己,未着寸缕的顾相檀。
曹钦一个大老爷们儿,一年都来不了这里几次,自然没那么多讲究,房内除了些必备的日常用具,连装饰的器物都不见一个,更别说屏风什么的了,顾相檀正欲起身拿衣裳,忽听得身后门扉声响,立时整个人便一怔,慢慢回过头去,就见赵鸢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两人相识这么久,却从来没有这般裸裎相对过,一时之间顾相檀只觉脑袋“嗡”得一懵。
下一刻,便见赵鸢猛然回身反手甩上了门,木门发出老大一声震动,桌案上的笔挂都仿佛随之颤了颤。
顾相檀呆站了一会儿,慢慢又坐回了桶中,再回神时水已快凉了,顾相檀这才起身收拾,从头至尾薄薄的窗户纸上都能映出一条负手而立的人影,如劲松一般直挺挺地站在外头。
半晌后,门扉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顾相檀穿着一身宽大的素袍对回来了的苏息说:“着人来收拾一下,”回头又见得站在门边的赵鸢,顾相檀尽量自然道:“我好了,进屋来吧……”
赵鸢面上已是一派淡然,好像方才顾相檀自他眼中所见的深沉目光不过是一晃而过错觉。
而当赵鸢的视线落到顾相檀背后披散的长发还湿漉着时,不由皱起了眉。
顾相檀在桌前坐下,正要回头让赵鸢也坐时,却忽觉一只滑腻的手自后颈穿过,撩起自己的长发,紧接着一条柔软的布帛便罩了下来,沿着发尾一点一点轻轻地摩挲,将那些粘连的水珠都一并抹去。
顾相檀初时呆了下,不过很快便又放缓了力道,软□子任赵鸢给自己擦头发。
赵鸢擦得很是仔细,细长有力的指尖一下下抚过顾相檀的头皮,无端便让顾相檀酥软了骨头,整个人都无力地半趴在桌子上了。
赵鸢目光在顾相檀脖颈后露出的一点莹白的细肤上略过,垂下眼继续动着手。
擦完了头发,赵鸢返身坐到了顾相檀身边,窗外便是一轮明月,顾相檀枕在手臂上,侧头瞧了瞧赵鸢的脸,又去看天上的月亮,幽幽问了句:“可是明儿就走?”
赵鸢“嗯”了声,说:“泸州关虽安稳平和,但也不可掉以轻心。”曹钦能得空出来个几日,已是难得。
顾相檀点了点头:“你和你四哥还挺亲厚。”虽说赵鸢与侯炳臣、薛仪阳等也可见兄弟和睦,但是相较于曹钦,似是更来得亲近些。
赵鸢道:“我小时候还在京城,父王和三位哥哥在外奔忙,母妃前几年要掌管府上事宜,之后……”大王爷身死,王妃随着一起去了,留下尚且年幼的薛仪阳和赵鸢,还有嗷嗷待哺的赵则,“我和五哥便是由四哥时常照料。”曹钦比赵鸢大上□□来岁,正是像自己这般大时,他已是要看顾两个弟弟了。
也就是因着当时侯炳臣不在京中,曹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则被宗政帝抱走,赵鸢又被送去北向,时过境迁,却依旧成了曹钦心头难以消弭的芥蒂。
这么多年,尽管曹钦未言,赵鸢也能想象他是如何度日如年寝食难安的,而在赵鸢离京的隔年,曹钦便请命去泸州关从军了,没有任何人保荐,也无人带领,十年间,他从一个军中杂役做起,衔胆栖冰吃尽苦楚,多少次徘徊于生死关头才换得今日名动八方的御国威名,从来都只有自强不息,才能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
在顾相檀的追问下,赵鸢难得说了些曹钦的事儿,又说了以前他们在京中兄弟间的相处,尽管语意平淡,尽管已是遥远,但顾相檀仍是可以心造出一方阖家康宁的美好景象来,就和曾经的自己所经历过的一般。
不知不觉间顾相檀竟是睡了过去。
他原以为自己会做一个安详平和的美梦,谁知,最先在耳边响起的却是一连串鼓角齐鸣的喧天之声,紧接着一晃神,顾相檀眼前就掠过战马腾腾,兵戈晃晃的场景,而不远处战火纷飞硝烟弥漫,一方身着代表大邺的黑金色,一方则是南蛮的赤红军服,显然两军正在酣战中。
而当顾相檀瞧得大邺军中旌旗招展,那旗上竟是一个大大的黑色“骁”字时,不待他惊然,又一队彪悍人马直直杀入敌方阵内,疾奔在最前头的那人一身银白的铁甲戎装,坐下骏马黢黑健硕,手中的长剑则舞若流光,横手猛然一挥,一击便扫杀好几个企图上前的敌军。
见得将帅如此威武,身后兵士被激励得热血沸腾,喊杀声一时震天,个个皆勇猛非常,不下半刻,已是打得对方节节败退。
顾相檀一直默默地盯视着那个所向披靡犹如摧枯拉朽般悍勇之势的人,那张脸再不是之前所见还隐含稚气又精致得过分的少年面庞了,那张脸上有风吹雨打磨砺过后的稳重冷静,更有深藏在煞气之下的沉郁深暗,这是顾相檀所陌生的赵鸢,更是他心里最为害怕又深深愧疚的赵鸢。
赵鸢如一柄利剑一般直入南蛮阵中腹地,不顾刮过自己身上的利器刀口,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直到同敌方大将当头对面,赵鸢毫不犹豫的栖身而上!
一番生死苦战,赵鸢亲手将南蛮将帅的头颅斩下,高高地举在手中,座下麒麟前蹄高昂,四面大邺军士威震之声响彻四方!
“——骁家军必胜!”
“——骁王英勇!”
便在此时忽的几柄流箭自远处袭来,周围人都处在大胜的欢天喜地之中,一时竟无人察觉危机,只有顾相檀,慢慢慢慢地看着那些箭自他眼前掠过,向着远处最显眼的马上之人而去。
顾相檀张大嘴巴,似想要努力呼喊,无奈怎么都发不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柄箭头淬着蓝光的毒箭直直扎入了赵鸢的后背心!
那一刻,顾相檀只觉天崩地裂……
眼前画面又是一晃,来到了大邺军中的营帐前,帐外一片混乱,有小兵士在来回奔走,有副将追着医馆不停地问,不过片刻,又全都凝成了一片死寂。
顾相檀看向不远处的主帅营帐,顿了顿脚步,缓缓走了过去。
掀开帷帘,便见一人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
赵鸢赤着上身,精壮瘦削的胸前缠着厚厚的绷带,长长的睫毛耷拉在眼下,唇色苍白,面如金纸,仿佛一时之间又退回到当年初见时那个缠绵病榻的孩子。
忽的,赵鸢垂在床沿的手动了动,顾相檀忙一步上前,看着他一点点的睁开眼来。
可是他瞧不到面前的顾相檀,赵鸢的眸中是一片茫然。
顾相檀看着他咬牙努力地抬起手来,不过一动,那雪白的绷带上便洇出了血色,紫红的,浑浊的,预示着一切的无力回天。
然后赵鸢哆嗦着自枕下摸出了一个东西,用力捏在了掌心。
顾相檀一眼便认出来了,那是一只喜庆的福袋,是自己曾经亲手挂在他脖子上的,上面有鹿衔梅枝的精致纹样,只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