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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相檀对他眨眨眼,又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须臾,贡懿陵道:“灵佛和世子既已知晓,我也不敢相瞒,那丹果当年分做两颗,一颗在皇上那里,一颗则在皇后手中,而我手中这颗,便是皇后之前所赠。”
顾相檀弯起嘴角:“看来皇后娘娘对贡小姐真是厚爱有加。”连这样的东西都舍得当聘礼送出去,也算是毫无保留了。
贡懿陵却只垂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懿陵不敢居功,只盼这功德今日做下,能有一天福泽余人。”
她的意思,顾相檀心头一转明白了过来,却仍是道:“福祸无门,惟人自召,有因有果,有来有去。”善恶非交易,并不是我多为善,便能弥补旁人的恶,一人做事一人当,自己的债还需自己来偿。
贡懿陵抬起头:“这个道理我自明白,天道公正,佛祖明眼,但人心却不是能这般分得清清楚楚的,我是俗人,比不得灵佛通透,我不和天争这善恩果报,我只求人心能在危难时顾念人有糊涂,因而得一个赦过之情。”
……
“好一个赦过之情……”
回去的马车里,顾相檀将贡懿陵的话琢磨良久,呐呐感叹了一句。
贡懿陵方才那些话的意思便是要同顾相檀和赵鸢做一个交换,今日他们既然承她的情,那以后若是有人遇见危险,或是犯了错,得罪了他们,灵佛和六世子可以看在这个情分上,放他们一马。
“不过,她拿了丹果给我们,这事儿皇后不可能不知道。”而皇后和宗政帝为人处事本就有不同,顾相檀能猜得到,贡懿陵是怎么游说皇后的。
在她看来,就算这一次赵鸢中毒死了,却还有赵则在,就算侯炳臣断了一只手,泸州关还有曹钦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王爷一派岂能说倒就倒?皇帝只注重眼前的利益,看不长远是很不聪明的,他不是一直想讨好灵佛,拉拢侯将军吗,这个时候不正是最好的时机?断了一只手又如何,若真因此就把人看死了才是失策。皇帝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太子想。
所以这雪中送炭的事,皇后才让贡懿陵来做,就是希冀灵佛和六世子能在以后记恩时把太子的一份也算上,若是要记宗政帝的仇,也别牵连太子。
只是皇后却不知,贡懿陵方才那些恩情却明显不是为太子求的,而是为他们贡家,一句“人有糊涂”,将敬国公一族硬生生的指摘了出来,同宗政帝一派分了个清清楚楚。
然而顾相檀却还是有些不明白,光就眼前这情景,谁也不比谁多占便宜,贡懿陵为何此刻就要问他们求这一个人情,像是早料到宗政帝和三王以后将会一败涂地的下场一样。
他撑着下颚,食指一下一下轻点小几的模样全全落在了赵鸢的眼中,赵鸢忍不住伸出手,在顾相檀眉间抹了抹,抹去其上隐隐的褶皱愁思,继而将他心内烦扰说了出来。
“她并未料到什么,不过是有备无患而已。”
顾相檀一愣,抓下赵鸢的手,径自思忖了半晌,接着恍然大悟。
其实对贡懿陵来说,结果无非三种,宗政帝胜,她自什么都不用做,敬国公也是功臣,后半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若是三王胜,那无论她做什么结果都不会改变,贡氏一族怎么都逃脱不了这灭顶之灾。最后剩下的一种,便是侯炳臣赵鸢等人得了这生杀大权,唯有此处,对贡懿陵才会生出变数,因为届时,敬国公阖府是去是留,全凭他们一念之间。
所以贡懿陵此举不过是少一个敌人,多一条活路而已。
将这脉络丝丝梳理,顾相檀更是不由感叹:“这贡小姐……真真非同一般。”要求他们帮忙,也是要料准了赵鸢和自己的性子,要不然这话可不是随便说得的,她便是有把握,这丹果给出,顾相檀和赵鸢就不会当没收到,更不会忘恩负义,加上……还有衍方那日的事,贡懿陵只字未提,顾相檀却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仔细想来,要是赵勉是个争气的主子,有她相伴扶持,顾相檀说不定真愿意看他们执掌这大邺江山,创一番盛世繁华。
马车在将军府外停了下来,顾相檀方才抓着赵鸢的手便忘了放,赵鸢正好反手一牵,将他小心翼翼带下了车,又拉着往府里去了。
听得顾相檀的话,赵鸢径自接道:“只可惜所托非人,彩凤随鸦。”
话毕,一道惊讶的疑问便横插了进来:“什么随鸦?谁随了鸦?莫非是六哥的心上人?”赵则不知道从哪里跳了出来,头上抹了层汗,手里则提着剑,从头到尾斗殴没个清净的模样。
他这才到,后头羿峥就追了过来,刚要骂这家伙明明要自己陪着他练剑的,怎么一晃人都没了,就听赵则在不远处口无遮拦道:“六哥你要看上哪家姑娘趁早让三哥给去把亲提了呀,若是改明儿你随军去了陈州,说不准就要被人抢了。”
羿峥脚底生风,三两步就赶到了近前,直接想拿手里的药包一整个塞进赵则嘴里,但还是晚了,一回头果然见顾相檀白了一张脸,怔怔然地瞧着赵鸢。
“那什么……哪儿来的姑娘呀,莫非长成天仙样儿的?就算是天仙,这美貌在六世子面前怕也是瞧不上的吧,所以,莫要瞎说了!”羿峥一边搓手一边转头瞪向赵则。
赵则满头雾水,便听顾相檀忽的幽幽问道:“……随军去陈州?为何?”
赵则忙给热心的解答:“因为六哥入了神武军营啦,昨日三哥才应下的,多威风啊,就六哥的本事,最起码也是个参将,唉……总有一日,我也能进去!”
他还在那儿絮絮叨叨地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夸赵鸢呢,羿峥已是忍不住上前要把赵则揪开,不过又瞅瞅顾相檀那死白的脸色,有些犹豫到底是先管哪一边才好。
顾相檀没得到赵鸢亲口回答,不由又问了一遍,这一遍却是扬起了声。
“为何?!”
赵鸢仍是淡着一张脸,自他神情上瞧不出分毫波动,相较之面前顾相檀的躁郁焦急,显得更是冷漠疏离。
“不过是个历练而已。”赵鸢终于说。
顾相檀却紧抿着唇,圆润瓷白的脸硬是绷出了冷厉的线条来,看着赵鸢的眼中渐渐充出血丝,心里只觉山呼海啸般的天摇地动。
渊清要走了……
渊清要去参军了……
渊清要去战场了……
渊清……要去那个上辈子要了他的命的地方了!
“嗡”得一声,顾相檀脑中所有神思若惊弦一般不停震颤,震得他眼前发黑,险些站不住脚。
不知想到什么,顾相檀猛然转身,脚下却微微踉跄,赵鸢脸上僵冷表情现出裂缝,忙要伸手去扶他,却被对方用力挥开!
紧接着,顾相檀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这突如其来地变故自然把羿峥和赵则也惊了一跳,特别是赵则,茫然无措地看着顾相檀离去的背影,又去看他愣愣站着的六哥,半急慌慌地问:“灵、灵佛这是怎么了?这里头定是有哪里来的误会吧?”
“还能从哪里来?亏得你!”羿峥不由得狠狠翻了个白眼。
下一时牟飞便向着此处匆匆行来,一见赵鸢便急着禀道:“少爷,灵佛方才去了院中收拾了东西,带着侍从自偏门走了。”
赵鸢一怔,半晌,只点点头,表示知晓了,而在暗处,他袖中的手却紧握到磕破了掌心。
☆、元宵
顾相檀一气之下从将军府回了须弥殿;他气得自不是赵鸢;没人能比他更晓得赵鸢的心思了;顾相檀气得只是自己早已殚智竭力倾其所有;却依旧仿佛抵不过命运转动的轮盘轨迹一般。
究竟要如何是好;他到底还能做些什么,才能避免危机再起;才能保得渊清的平安呢?
顾相檀瘫坐在椅内,将脸埋入掌中,只觉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其后的日子;顾相檀便在须弥殿内闭关念经,也不见客,更是没有再遇见赵鸢;因着有了除夕和初一时的热闹鼎沸,两相比较之下,更衬得此地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然而那一头宗政帝倒是好耐心,隔三差五的就遣了孙公公来关心,也不过分亲近,只问问灵佛身子好不好,有什么缺的补的,随时给供上,就这般一直磨叽到了十五那日,顾相檀才出了关,紧接着立时便得了孙公公的传话,说这算不得旨意,只是宗政帝的相邀,若是灵佛愿意,便邀今夜元宵佳宴一叙。
顾相檀略作思忖,点了头。
日暮时分,天色渐暗,一弯冷月已爬上梢头。
顾相檀坐了舆轿往紫微宫方向去了,想是为了将除夕的清寂补回来,一路过去,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胧胧脉脉层层叠叠,好一番节庆的欢喜之象,
顾相檀却未多瞧,待到停了轿,便径自进了殿,殿中已坐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