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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仪阳忙摇头:“不过那仲戌良每三日便去到这店里一趟,且掩人耳目,隐蔽得很,也不知究竟为何。”
顾相檀心里自有计较,不过对薛仪阳浅浅一笑,凑近了道:“这香烛店若真是三王手下的一处据点,而右相大人与其联络如此频繁,薛大人以为若是皇上知晓了此事,会如何是好呢?”
薛仪阳恍然,也提起了嘴角:“之前瞿光为了田梁的事已与他有了罅隙,而右相又因赌坊之事同那些人生了隔膜,若是有一方动手,另一方定不会坐以待毙,到时候宗政帝面前,这些人可要热闹了。而这事儿无论三王有没有事先知情,又或是本就由他所布置,只要看到这般情景,想必一定忍不住上赶着来添砖加瓦……”
顾相檀道:“古人曰:国亡,未有伐者,鱼烂而内亡也,。”
国之大,怕的不是外敌征伐,而是像死鱼一般自内部瓦解,一国尚且如此,朝野权臣间更是如此,人心最是易变,又有多少人能经得住各般考验呢。
宗政帝不仁,三王不义,无论是下毒的仇,还是丹丘果和神武将军的断掌之仇,顾相檀都没那么容易忘记,既然你有张良计,我自也有过墙梯,就看谁笑到最后了。
顾相檀和薛仪阳又说了会儿话,这才离了正厅,要去侯炳臣在府中设下的佛堂焚香祝祷,然而半途中却瞧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还不待顾相檀犹豫,对方却径自迎了上来。
顾相檀看她一身朴素,再不似曾经那样满头珠翠,遍体幽香,反而自有一番清雅悠然来。
秋倚楼给顾相檀福了福身:俯首道:“倚楼见过灵佛。”
顾相檀在府里住了这么些日子,倒是第一次遇上她,虽自赵鸢那儿将那日的来龙去脉粗粗听了,也知晓她留在了府中,却不知她现下究竟如何了。
秋倚楼见顾相檀的目光落到自己手里提得一个偌大的食盒上,不由笑道:“我如今在厨房当差,方才做了一些点心,分于府中的人尝尝,现下去问问味道,看有什么要改进的。”
顾相檀一怔,面露讶色。
秋倚楼却是淡然:“这是我自个儿要求的,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却……对不住他,倚楼下半生别无所求,更不敢有何奢念,不过希冀以微薄之力能为将军做些事罢了,哪怕为奴为婢都毫无怨言。”
那一天侯炳臣将她从华琚坊救出后,没想又遭变故,秋倚楼身上自一开始就被人下了追踪的迷香,所以那些人才知中计,有了后手,而侯炳臣就算武艺了得,但是双拳难敌四手,一个不察还被人拿了秋倚楼威胁,于是为救对方,这才被贼人有机可乘。
只要一想到那日情形,侯炳臣如何被人挑断的手筋,秋倚楼便心如刀绞,她明白侯将军并未对她有何旖思,不过是自己这张脸作怪罢了,哪怕那一刻换成任何一个平民百姓,将军都不会放任其陷入丢了性命,所以在两人脱险之后,侯炳臣提出让秋倚楼远走高飞不再回来,秋倚楼却拒绝了,而侯炳臣顾念她一介弱女子,又得罪了三王,若是离了将军府的庇佑,怕是到头来都难逃一死,于是,还是同意了。
听得秋倚楼的话,顾相檀叹了口气:“寂静知足,人当解脱,秋姑娘如是作想,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秋倚楼颔首:“倚楼后悔当日未能听灵佛教诲,‘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天道自有公平,我做下错事,佛祖上头都听在耳中看在眼里,终是有一日须得全部偿还。”
这话顾相檀当日说了只是为了挑动秋倚楼心内的不安和愧疚,实则此刻听来何其讽刺,若要比奸比诈,秋倚楼所犯之罪哪里及得上自己,他又有什么资格去给旁人布道呢?若是天真有一日降罪,自己也不知会受何种刑罚。
秋倚楼见顾相檀轻颦双眉,无限忧思略过眼内,不由道:“佛祖有言:得生与否,全由信愿有无。灵佛心怀天下,只要信愿不灭,无论是大邺子民,还是灵佛所挂念的人,必将承天之祜,避祸就福。”
顾相檀对上秋倚楼眼中诚挚光晕,不由心头一动,暖意渐起。
他点点头,笑着道:“多谢……”
……
而那一边,侯炳臣带了赵鸢进得书房,一入座就瞧着他面色。休养了一阵,赵鸢精神已恢复如初,甚至比曾时更好,此刻与侯炳臣对视的眸光深邃且澄亮,如渊又如星一般。
侯炳臣沉吟片刻,开口道:“六弟,你可是真想好了?边疆苦寒,战场无眼,若是你想入军营,可知要受怎么样的罪?”
赵鸢不待思索便淡淡说:“我知晓,也想好了。”
☆、爱欲
侯炳臣一手扶在桌案上,一手则隐于袖中摆在膝头;听得赵鸢回答;不由微微动了动指尖。
他自己的情形自己明了;若是潜心恢复许是还有机会握刀,不过也就是比杀只鸡好一点的本事了,两军交战风云诡谲;他就算逞能不为自己想;也该为那百万将士多考量考量;所以……这神武将军的位置,于他;早已名存实亡了。
自己不堪大任,必是要寻到一个继任的良才,而赵鸢年纪虽小;但脾性沉稳,谨小慎微又杀伐决断,且文武双全,的确是天赋超群之辈,若是未来能由他接下神武军营,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的人选了。
只是赵鸢可算是大王爷真正的嫡亲长子,沙场无异于虎穴狼巢火海刀山,他身份尊贵,万一出了差池,侯炳臣怕有一日到得地下无法同义父交代。
于是只百般思量,沉吟不语。
赵鸢见他拧眉,似是知他所想,便又把话重复了一遍,仍是那么落落穆穆,无悲无喜一般。
侯炳臣抬起头问:“天子无道,听谗纳佞,背公向私,负德辜恩,若有一日君臣不和,外患未除,内忧又起,你该如何是好?”
既然只有他们兄弟二人,侯炳臣也不再遮掩,直接将心里的顾虑问于了赵鸢。宗政帝一直同他们有芥蒂,今日有丹丘果藏私之事,明日便会有旁的救命符被堵,或是军饷粮草,又或是援兵助力,要是有一天赵鸢上得战场才发现自己腹背受敌,无处不受刁难阻碍,这战事又要如何打下去?所效君王无德无道,又要手下兵士如何以命相守?
这些话不该在危难之际才来考量,要是一开始就没有这般准备,这沙场不上也罢。
赵鸢看向侯炳臣:“我没有三哥这般日月衷心山河正气,我不过想护得一人平安。大邺不安,他自不安,只要这天下一日未顺,我自也不会轻言放弃。”那意思便是,无论宗政帝使出何种手段为难作怪于他的坚定之心都没有用,他赵鸢从不是为这君主而战。
侯炳臣一怔,对于赵鸢话中深意颇为惊骇,呆愣许久才堪堪唤了一句:“六弟,你这般念想难道是为了……,那灵——”
问到一半就被打断:“他知也好,不知也好,都于这结果无甚干系。”其实只要是那个人想的,哪怕倾尽一切,赵鸢也会为他去做到。
侯炳臣久久未言,半晌才长叹一声:“佛经中也说道: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情爱痴缘,在佛祖看来,不过全是一场空梦,但是红尘中人却怎么都参不破悟不透,且心甘情愿被这种痴念所困缚其中,挣扎不得,侯炳臣无法劝慰赵鸢,因为他自己何尝不也是如此呢。
侯炳臣摇了摇头,还是道:“罢了,你既已下了决定,三哥自是站在你这边,明日你便去军营中开始历练吧,只是起先切莫急功近利,循序渐进才好,待几月之后神武军营拔营,我们再作打算。”
赵鸢跟着颔首。
而侯炳臣这方话才落,那头便传来一讶然声音:“谁?谁要去军营中历练?”
紧接着书房的门便被打开,赵则急慌慌地冲了进来。
他脚步声响,为人又没有轻重,其实屋内两人老远就听得他的动静,此刻见他冒失,不由纷纷射去谴责的目光。
赵则接到这几柄眼刀,不由呐呐一退,抓抓脑袋委屈道:“我……我一时忘了敲门通报,要不、要不我再出去,重走一遍好了……”
侯炳臣无奈地摇摇头:“你这般激动,是因着也想去军营么?”
赵则立时猛点头,两只眼睛闪闪发光,能有一日为国参军,大杀四方可算是赵则毕生的追求了。
却听侯炳臣道:“就你这脾性,早着呢,再磨练个五六年吧。”
赵则兀地就拉下了脸,那悲苦之情眼见着都要哭了。
赵鸢不看这偶尔傻缺的七弟,同侯炳臣点了头,说道:“我去练剑。”接着,就回头径自离开了。
赵则一看他转身,忙快步随了上去。
“练、练剑啊?我也去我也去,三哥,我走了啊!六哥……六哥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