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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瑶琨见她欲言又止,满腹心事,出门的心思顿时淡了,想着这里人多嘴杂,确实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于是陪着她出了正堂。
定国公住的逐天园位于府内的南北面,从正堂走过去,中间必须经过一个大花园。此时,阳光煦和,照得花园里的菊花分外灿烂绚丽,花香弥漫,引蝶招蜂。小孩子最喜欢那色彩斑斓,翩翩飞舞的蝴蝶,不时伸出胖嘟嘟的小手去抓,可惜每次都扑空。
行至流水木桥前,秦瑶月忽然止了步,面上的笑容同时微微僵住。
秦瑶琨则再次目瞪口呆。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们的爹,向来冷酷轩昂的秦大将军,竟然拿着一朵含苞欲绽的芍药,小心翼翼地插到女子乌黑柔亮的发髻上……
念桥边江药,年年知为谁生?
古人有云,牡丹第一,为花王;芍药第二,乃花相。
秦可久一身铁骨,平生只知舞刀弄枪,读兵书,念战词,饮烈酒,交豪友,哪里晓得这些风花雪月?不过是偶见此花开得素雅,一时心血来潮,才将心里的爱慕之情寄于花中,想着为心上人更添一分美丽。
他身材健硕,颜初静站在他身边,眉眼与他胸膛平线,只需微微一低头,便可半掩神色,掩去眸底的古井不波。
面对这份注定辜负的情意,她只希望自己能够做到适可而止。
发乎情,止乎礼。
肌肤不相亲,肢体不纠缠,不铭心不刻骨,再好不过。
只是,她这一低头,却被秦可久当成了羞涩。他情不自禁地压低嗓音,如同调了重音的胡弦,浑厚低沉又不失圆润:“爷爷方才与你说了些什么?”
颜初静不答,抬起头,转眸,目光穿过繁花重重,望向小木桥对面的人影,轻声道:“有人看着呢。”
秦可久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自己的一对儿女正呆呆地看着这边。不知怎的,他突然有种被人洞破心思的尴尬,很是别扭……
他皱了皱眉头,随即平复情绪:“杳儿,我们过去。”
颜初静轻唔一声,与他并肩步出花丛。
微风习习送疏爽,流水潺潺萦几曲,金鱼曳尾见碧石,风光如此正好,谁又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秦瑶月依礼而揖,恭恭敬敬地给秦可久请安。
“气色不错,江家小子没怠慢你吧?”秦可久仔细地打量了她一下,然后看看秦瑶琨怀里的外孙女,唇红齿白,双眼黑白分明,灵动可爱,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算算日子,打从她出嫁之后,他们父女仅见过四五面,一眨眼,她的孩子都这般大了,真是光阴如箭……
“多谢爹爹关心,他对月儿很好。菱儿,来,叫外公。”秦瑶月一边说,一边轻轻用力把秦瑶琨推前两步。
“外公!”小女童坐在秦瑶琨的大手上,仰着小脑袋,朝秦可久稚声嫩气地叫了一声,非常乖巧。
秦可久顺势伸手抱过她。
颜初静站在一边,默然旁观。
她岂会忘记,眼前这个温婉守礼,美艳得不可方物的大家闺秀正是江致远的平妻,也是导致一个女子服毒自尽的罪魁祸首。
她不是那场情变悲剧的主角。对于秦瑶月,她没有恨,更无报复的兴趣。她只想弄明白,四年前的袭杀,小桃的死,此女是否参与其中。
若然是,那就血债血偿,因果相报,无人能免。
这时,秦瑶月忽觉一丝寒意钻心,透骨的冰冷。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结果引来秦可久的关切与斥责。
“昨晚下雨,今日尤寒,你也不知加厚衣裳?!”
秦瑶月一见他板起脸,那不怒自威的样子,就不禁胆怯,低了头,也不敢回他的话。秦瑶琨也是个怕爹的主,同样不敢吭声,只暗自着急,姐姐是不是着凉了?
“这位是神农氏恒仙子。”秦可久对她说罢,回过头问颜初静,“杳儿,你看,月儿她身子骨如何?”
秦瑶月与秦瑶琨听见他语气温和,称呼又是这般的亲密,皆不禁心头一突,而后对视一眼,暗自猜度爹与这恒仙子究竟是何关系。
颜初静不动声色,故意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既然天凉,不如寻间房子坐下,我再给她把一把脉。”
秦可久微微颌首:“就去月华舍吧。”
入宫去
月华舍是秦瑶月出嫁前的住处。院内有一片碎银石铺就的平地,每至月夜,碎银石莹莹生光,与月色交相辉映,人若起舞,其景如梦似幻,美妙之极。而有阳光洒照时,平地更是熠熠烁烁,衬得周围的花木愈加鲜活。
秦瑶月虽然是庶出,但因秦可久的元配难产而亡,并无所出,所以她与秦瑶琨在府中的地位并亚于嫡出。再加上定国公的宠爱,即使她已出嫁,一年里能回来住的日子并不多,可这月华舍依然天天有人打扫,保持干净清爽。
花厅里,一张雕花萄角梨木桌,数张同款宽椅,纤尘不染。窗几上悬垂着淡藕色绣花纱帘,窗边的立地青瓷花瓶光鲜依旧,只是少了鲜花点缀。
一行人依次落座。
未几,丫鬟们奉上温热的茶水。秦瑶月饮了半盏,便将右手伸到颜初静的面前,柔声道:“有劳仙子了。”
颜初静不语,搭指探脉。
神念如丝,顺着经脉潜行,缓缓侵入秦瑶月的脑海中。这是她第一次对人施展搜魂术,不敢有半分大意,全神贯注地控制着神念的走向与速度。
原来,记忆只有黑白,一片又一片无声影象,或断续,或连续,深浅不一。
渐渐地,她“看”到了许多画面。
秦瑶月的童年,锦衣玉食的生活,时间大半耗在琴棋书画的学习中,又或是女红之类,千篇一律,琐碎无味。
直至情窦初开……
云冉冉,草纤纤,谁家隐居山半崦?水烟寒,溪路险,半幅青帘,五里桃花店。她偶遇了大名鼎鼎的凤京第一君江致远,从此茶饭不思。
相思使人瘦,叹千遍,奈何君生吾未生!
这一场欲求不得,痛苦不堪的暗恋,引来了弟弟的劝解,娘亲的安慰,爹爹的反对,爷爷的警戒,以及太爷爷的责备。
她是定国公的曾孙女,秦大将军的长女,她的身份注定了她不可能下嫁江致远为妾。秦家丢不起这个脸。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不甘心,无法死心,于是鼓足勇气,盛装出席宫中举办的千梅宴,寻了个机会,私下向他表白了爱慕之情。
那夜,她泪流如泉,心伤欲绝,原以为此生无望,怎料天降良机,一壶美酒,一衾血迹,成全了她。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她终于如愿以偿,与他共结连理,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她极尽温柔,只为换他垂怜。
她一直记得书中有名言,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他的原配已经不在了。她发誓,他心里空出的地方,终有一日,会被她完完全全地占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相信。
然后,有一天,她听到了一个消息,一个足以令她付出的所有的努力都化为流水的消息——原来,他的嫡子并未夭折,而是拜入了仙门……
他要将他的原配夫人接回家!
她彷徨无助,惟有与自己最亲近的弟弟倾诉。半年之后,弟弟突然对她说,从今往后再也无人可以威胁到她的地位,没有人能够夺去她的幸福。她追问弟弟此话何解,弟弟笑而不答。她隐隐猜到话里隐藏的意思,于是沉默。
难题得到解决,但亦同时在她心底埋下了一颗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异变的毒瘤,她无法想象夫君知晓真相后的反应……
颜初静缓缓缩回手指,暗叹一声,果真如此……
一直留意着她们的秦瑶琨迫不及待地问道:“敢问仙子,家姐无恙吧?”
眸光流转,道不尽的幽冷清漠,颜初静语气淡淡:“忧伤肺,思伤脾,江夫人食欲不振,心悸失眠,看来已非一朝半日。”
秦可久眉角轻挑,眼神兀然锐利似剑,声音里包含着的怒意冽冽刺人:“月儿,你不是说江家小子对你很好么?吃不饱,睡不足,这也叫好?!”
秦瑶月被他这么一瞪,霎时头皮发麻,怯怯回道:“许是近来天气乍凉,胃口减了些……”
“杳儿,可须开药?”秦可久也不管她解释,直接问颜初静。
颜初静淡笑:“无须吃药,只要宽怀,心平气和,膳食调养即可。”
秦瑶琨听说连药方也不用开,想来是不打紧的,便松了口气。
秦瑶月低着眸,暗自心惊,感觉自己仿佛被人扒光了衣裳,□,披头散发地公诸于众,实在是……
这时,有小厮进来禀报说宫中来人,已在正堂等候。
秦可久沉声嘱咐:“琨儿,你姐难得回家一趟,你留下多陪陪她,中午让厨房多准备几道开胃小菜。”
秦瑶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