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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云低垂,暮色黯沉,风雨微凉,街道上行人寥寥,比素日冷清了些。
凤京,又名延都,作为南陵国的都城,它与历朝京都的布局大体一致,皆是分为外郭城、宫城、皇城三大部分。
秦家的府邸座落在外郭城东南面的仁义坊,青砖砌成的围墙,门楼高峻古朴。正门大檐下挂着一块玄底描金的横匾,匾面上精镌“定国公府”四个镏金大字,笔势矫若惊龙,风骨丰丽,乃是出自先帝御笔。门前的两排守卫顶盔披甲,执戈立戟,身形沉稳,眉宇间皆凝着一股子迫人的冷厉,加上边头两只栩栩如生,威风凛凛的石虎,更显得煞气十足。
及至府门,秦可久翻身下马。
一位两鬓发白,体格高大结实的老人立即三步并两步,迎上前去,将手里的油纸竹骨伞撑到他头上,“将军回来了。”
秦可久点点头:“雨下着,立叔怎么亲自出来了?”
秦立,定国公府的老管家,昨日接到驿站传来的消息,估摸着他们黄昏时分也该到了,于是早早就在角门候着。
“恒仙子何等尊贵,这帮小子毛手毛脚的,我可不放心。”秦立呵呵笑道。
随秦立出来的几个身着羽林军服的汉子翻翻白眼,也不反驳,一边笑哈哈地上前与秦可久打招呼,一边盯着他身后的那辆马车,似乎想看穿坐在里面的人。他们几个都是和秦可久混过同一军营的将领,交情极好,听说他回来,就结伴而至,为的就是抢先一饱眼福,看看传说中的神农氏究竟是何模样。
这时,车门前的青布帘子被一只纤纤柔荑缓缓拨开。
众人瞪大眼睛,只见车内走出一人,白纱掩面,仅露出远山黛眉,幽幽凤眸,一头如瀑青丝以一支白玉簪轻绾单梅髻,道不尽的幽眇清雅。
果真不负仙子之名……
秦立暗赞,咳了一声,暗示旁边那几个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色坯子好歹收敛些。
马夫放下车墩子,两名婢女连忙上前搀扶。
秦可久转身道:“仙子请。”
青几居,临水而建,两层楼阁掩于花草林木间,构局典雅。楼内的摆设是一色梨木清漆,格调淡婉,不见丝毫奢侈华丽之风。
对于秦立为恒仙子安排的住所,秦可久甚为满意,亲自带路。
在一楼的花厅里喝过茶水,他遣开两名婢女,然后轻轻握住恒仙子的手,语气温和:“杳儿,累不?”
恒仙子道:“还好。”
“眼下宫门已闭,皇上应不会传诏我等,你安心歇息便是。”留意到她眉眼之间,倦意淡淡,秦可久便不再多言,吩咐婢女准备浴汤,而后即出了青几居。
当夜,府内大摆酒宴,为秦可久接风洗尘。一帮将领未见恒仙子出席,大失所望之余,传杯递盏,大侃蒙硫山一战,痛骂燕丹军狡诈阴险。秦可久忆起彼时险境,亦不免有些后怕,一颗心不知不觉地又飞去了那个清丽出尘的人儿身上。
二更时分,夜色深浓,细雨方止,万籁俱静。一道人影无声无息地掠过凤京上空,飞落到城外数百里远的一个小村庄。
小村庄傍着山脚,约莫有二三十户人口,房子全是茅草覆顶,黄泥抹墙,简陋得很,连一间像样点的砖瓦屋子亦无,由此可见村民们的日子过得甚是清苦。
那人只在村子里停留了片刻,随即没入山林。
无月的夜,山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那人身影飘忽,一路无阻,视黑暗如光明,最后止步于一个坟堆密集的小山坡上。
那人抬起手。
一团红光自那纤纤玉指间浮出,在半空中飘舞了几下便坠落到一片灌木丛生的空地里。轰!地面骤然响起一声沉闷,眨眼间裂开了一个大洞。
随即,一个白瓷骨灰坛凭空出现在那人手中。
骨灰坛表面金线隐隐,纵横交错,附有佛家往生咒。
与骨灰坛同时下葬的还有一株看似毫不起眼,实则万金难求的养魂木。
一抹黄土掩香魂。
坟前,青石碑上刻的是,祝氏小桃之墓。
“小桃,落叶归根,六道轮回,安心去吧……”颜初静双掌合什,幽眸低阖,满怀虔诚地咏诵了往生咒,“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
这发音晦涩的往生咒是她请教释寒石的,有超度亡魂,指引冥道之效。
诵完经,她深深一拜,而后回到山下的小村庄。这里是小桃出生的地方。她不知道哪一户是小桃的家,于是分别在每家门前放下三锭银子及一枚小金桃。
她能够为小桃做的,除了送其骨灰回乡安葬,愿其早入轮回,为其家人改善生活而略尽微薄之力,还有一事,报仇。
她想,当初在胭脂崖上伏击她们的人,极有可能秦家派去的。
在荒域之北的如来圃,她布下幻阵,假扮神农氏恒仙子,接近秦可久,为的不仅是魑离刀,还要查明幕后真凶。
小桃是因她而死的。
若非如此,她已入仙道,根本就懒得与他们计较那些陈年旧怨。毕竟,当初那个女子是因为要杀秦瑶月,才会被秦可久废掉武功。于情于理,秦可久此举并不过分。至于家法鞭惩,那是江家家主江应文主张的,秦可久并未参与其中。
八个月的朝夕相处,秦可久为人如何,她默默看在眼里,记于心上。
说实话,她不相信他会是幕后主使之人。
因为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军人,性情刚直不阿,手段果断铁血,行事光明磊落。
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这个答案,或许,迟早会在凤京这一滩浑水之中浮出水面。
清晨,破晓之光洒遍大地,残留在屋檐上的雨水越滴越微,满树晶莹雨露,轻风吹拂,点点清凉落地。
临窗而望,可见楼下碧泉汩汩。
鸟雀欢鸣声仿佛近在耳旁,说不出的动听。
两名婢女端上温水、棉巾、青盐软膏以及柳刷,伺候恒仙子漱洗。不久,老管家秦立亲自来到青几居,说是奉将军之命,请恒仙子移驾去正霁园用早膳。
颜初静自无推搪。
出了青几居,他们穿过嫣红姹紫的花园,绕过一个长宽将近百丈的练武场,远远听见金铁交鸣声,刀枪劈刺的破风之声,那一阵阵整齐划一的吆喝声,少说也有上百人,让人仅是耳闻已不禁热血沸腾。
“秦将军今日不下场么?”
女子语调极淡,似乎只是漫不经心地问一下。秦立却不敢掉以轻心,连忙回道:“将军卯时初刻便起身练枪,早练完了。”
秦可久自幼习武,刀法最精,其次是枪。
他在沙场上杀敌时,通常只用一把玄钢浩气枪。
颜初静曾见过他的枪法,可谓是疾如闪电,虚中有实,实中有虚,令人防不胜防。她对枪法毫无研究,但观其与人对战,亦觉其内力浑厚,枪法精绝,只不知刀法又是如何的精彩。
正霁园,是府中招待贵宾的地方,门窗宽大沉厚,园中无花,一株迎客松枝干盘旋虬曲,占了大片面积,松针无数,集如苍云,清香宜人。
厅堂宽敞,陈设简朴大气。
目及端坐在饭桌首位的是一个气度威严的白发老人,颜初静微微一愣,随即猜到了他的身份,秦可久的祖父,定国公。
陪坐下首除了秦可久之外,还有两个笑容和蔼的中年人。至于坐在末位的一人,二十出头的年纪,长得剑眉星目,英气逼人,看向她的眼神充满好奇与欣赏。
颜初静眸色微沉。
她记得这个人,他是秦瑶月的双胞弟弟,秦瑶琨。
定国公
想起穿透小桃颈项的那支黑箭,颜初静心头微微一紧,秦瑶琨也是军中之人,他与秦瑶月心灵相通,感情深厚,若说他为斩草除根而私下派人袭杀她,亦不出奇……
转念之际,她已款款步入堂中,向着在座诸位微一裣衽。
众人纷纷回礼。
首座的白发老人开口,中气十足的嗓门,带着那种武将特有的豪迈语调:“仙子不必客气,请坐!老立,上菜。”
秦立应,为她稍移饭椅,然后吩咐小厮将早点端上来。
颜初静落座,恰与秦可久相邻。一旁侍侯的婢女斟上清茶。她轻啜一口,道:“阁下想必是平壑陇,定秦关,威慑双疆的秦大元帅。”
“好久没听人如此称呼老夫了,今日得闻仙子一语,痛快!哈哈哈……”白发老人捋须而笑。没错,他正是定国公,昔日的秦大元帅秦经淳。
定国公笑罢,为她介绍旁边两位中年人:“这是老夫的三子秦恩策,小久的爹;这是他的拜把子兄弟林盛,小久的干爹。”
秦瑶琨不待祖父示意,已识趣地站起来,拱手道:“小子秦瑶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