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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旧摇头。
他脸色略变,又道:“绝无可能再早。”
她见他淡漠之色终消,才落睫,低声开口:“四个月前,沈无尘曾押解粮草器甲至军中。”
他眸色颇寒,“不只是押粮。”
“你自然清楚他不单是押粮出京。只是你不知……”她凉凉略笑一声,“当时他便对朕说,大历十二年春,曾在京中见过你同卫尉寺刘奇一起出入酒楼。”
他蓦然一挑眉。
她又道:“你更不知,随他一道押送器甲而来的军器监小吏。也曾见过你以太医院赠药为名,同军器监丞多有来往。”
他定望着她,僵声开口:“这几事本也不算逾矩,何至于令陛下生疑。”
她点头,凉声道:“因是沈无尘虽然当时对你存疑,朕却不信;便是在你亲来顺州后,朕仍然不信,那人会是你。”
怎么可能信。
大历二年初入太医院。从此几见君面几倾心;大历九年以过人之资早升太医一职,从此长伴君侧;大历十二年被册皇夫,从此国中尊荣无双矣。
这么多年来谨奉于她,温润廖廖,体察君意,纵是她心中无他,他亦不怨不悔……在背后生生捅她数刀地那个人,怎么可能,会是他。
心底略微一抽搐。
竟有些疼。
她撇眸,看向窗外旋飞红叶。又道:“可北戬偏偏于此时发兵,你又迟滞不走,朕才不得不信。”
往事似珠,颗颗连串。剔透之茫刺人心神。
“大历十二年,朕御驾亲送康宪公主赴东境,其时东江浮桁为人损坏,此事是你所为。”她淡然道,仿佛说出地话根本于己无关,“你本想叫人困朕于东江西岸,却不料寒冰舢断非人力所能控,到底迟了一步……倒让朕因此于开宁行宫内留了一夜。”
若非卫尉寺官员刻意包庇。又怎会彻查许久,都不知是护驾诸卫中的何人所为。
他闻言,搁在案上的手狠狠一攥。
她瞥他一眼,继续道:“朕第一回去西苑习骑射,曾参商所用弯弓是你令人做的手脚。你本想叫她于文武重臣面前出丑,让朕失心于她。却不料那弯弓劣弦最后伤到的人。竟会是朕。”
若非军器监有人相通,御前所用器甲之物。又怎会如此不堪。
而那日他人不在太医院当值,却能立时赶至禁中替她察伤,若非早有所备,又怎会知道得那般快。
他脸色一下变得突黑,眼中神情是从未有过地生寒,盯住她,低低道:“陛下……”
“朕还未说完,”她未再看他,声音愈发哑了:“狄风出征中宛……邺齐所付合伐南岵残部之书,是你泄与中宛的。”她眸底一阵阵发黯,不等他开口,接连又道:“这些事情之间本无关联,只是那日突闻北戬出兵南下,朕忽而想起沈无尘先前所言,才又念及这件件往事,恍若雾散天亮一般,一下全然明白过来。”
他身上每一块骨头都在轻嚣,人僵得不能再僵,“我本也没料到,陛下能参透这许多事情。”
她偏头看他,眼中水光尽灭,“朕想明白了这么多,却独没想到你竟会是向晚之子。”
知他身份定是不凡,否则哪里能在她眼皮之下动得了如此之多地手腕……可却万万没有想过,他会是天家贵胄、帝室皇子!
……北戬宁王。
在她尚处深宫公主之位、年华初绽之时,便知北戬宁王。
少时聪静无人及,至长愈显风华身,一袭清俊寥落情,北戬雍容第一人。
奈何其母妃位微,而北戬皇室百年来一向子以母贵,因是宁王纵然深得向晚宠爱,亦无法被立为储。
大历元年,她君临天下,以女子之身总揽朝纲,未及三月,便闻北戬宁王染疫急殁。
年仅二十。
彼时她心性尚切,还曾暗自嗟叹,当真可惜。
年少位尊者,放眼天下寥寥无几,怎能不生戚戚之感。
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个在她身旁待了近十三年的男人,竟然会是当年那个令天下为之恻然的北戬宁王。
向晚其心之深,当真令人发指。
而……
他能弃尊荣赴敌国,居人檐下十余年而不改其性。更是让人胆寒生栗。
想着,她拢在袖中的手便不由自主地攥了起来。
他终是略低了头,声漠而哑:“若只是寻常男子,如何能入得了陛下地眼?”又微一沉眉,“若不是帝室血脉。如何能保证将来不会生变、将自家江山拱手让与旁人?”
简单两句话,便解释了所有。
可其后隐藏着怎样的暗涌流波,却远非是她所能想到地。
而她也并不愿再多想。
诸事如竹卷一般慢滚铺开,到了尽头,空空如也,心中颇乏。
仿佛连恨,都恨不动了。
秋阳正好,屋内凉爽。窗外景色飒飒生姿,若非初晨亲眼目睹城头之上血战之象,怕也难信此时自己会如铁爪待捕之食,就等城破之日。
英欢一闭眼,一字一句问他道:“此番北戬大军来攻顺州城,所图何事?”
他眼底仍是凉凉,“趁邰大军未屯时疾攻顺州,待城中不敌时再邀陛下议和,以迫陛下答应北戬的条件。”
“什么条件?”她抬眼,看他。
他对上她的目光。嘴唇动动,“将邰奉清路以北诸地,割与北戬。”
她猛地起身,手掐住案角。低头看他,咬牙道:“做梦。”
他面容依旧稳漠,道:“顺州城外,北戬八万大军屯于北,邰援军迟迟不至,陛下以为方恺及风圣军还能坚持几日?”
她手指用力按着冷木,微抖,冷冷道:“你就不怕朕拿你地命来威胁北戬大军。令其不敢攻城?”
今晨北戬之所以千矢齐收,正是因为看见他在城头众人中地白袍之影,单怕伤及他寸毫,才鸣金退兵,不再强攻顺州外城。
他一下笑了,笑声如沙。“今晨之事实属意外。北戬大军错愕之下退兵不过是情急之举,但若一日拖一日。待邰奉清路援军到来,北戬则会失先机而困于后,又怎会因我一人之命,而折八万精锐之师在此?所以不论我活也好,死也好,北戬大军攻城,势在必行,断无可能因一人而弃此千载难逢之机。陛下若想拿我相胁,但行无妨,就怕陛下费心一场,却是徒劳无功。”
她僵然一刻,不再言语,眼里雾气弥漫。
他看看她,又道:“陛下如若同意北戬的条件,顺州城外八万大军即时退兵,绝无二话。”
她红唇颤扬,撑在案角的手缓缓收回袖内,目光如冬日雪茫,凉灼眼,“邰大军,不是叫你这般小看的。”
说罢,转身勾过剑,朝门口走去。
手拉上门闩地时候,他忽然唤她一声,“陛下。”
她停下,手指摩挲着粗糙楠木横板,睫落眼寒,背身问他道:“这么多年,诸行之下,可有真心?”
身后久久没有声音。
她抬眼,起了门闩,推门便要出去。
他却淡淡开了口:“事已至此,多说何用?”
她牵唇,“……是无用。”而后不再多停一瞬,飞快地出了屋子,反手将门扣上,蹙眉横喘一口气。
心底僵涨难耐。
被身边最亲近的人翻手出卖,却连背叛之名都无法安给他,只因他本就不是她地臣民。
伤己度人,却连恨都恨不了,只因自己从未将心付与他过。
……可仍是难受。
说不出道不明,这中间矛盾反复地滋味,何人能懂。
她慢慢朝外走去,院门口那两个守兵看见她出来,忙垂首恭道:“陛下。”
她抬眼,轻应一声,而后吩咐道:“皇夫身子微恙,往后几日就在此歇息,你们好生守着,未得朕令,不得让人来扰。”
两人对视一眼,不敢多问,诺诺应了下来。
她心底忽而冷水一涌,手足四肢一瞬间都冰了去,额角发痛,便也不再多说。直出了院子,往主厢行去。
北面远处城楼上,依稀可见烟缭血色。
正如他所言,其后才过一日,北戬大军又始攻城。
接连数日。日夜不休。
夜里城外战火冲天,白天城中厮杀声烈,饶是再定再稳的人,都要被这雷霆万钧之势撼破了心神。
更何况是她。
人在城内,若非是以天子之身压阵于前,只怕城中邰守兵根本坚持不了这些时日。
外城粮水之道被断,顺州城防本在先前一役中就被毁了大半,其后未及修缮完全。便遭北戬突然来袭,当下更是不敌如此着力之攻。
坐守困城,等待援军的日子,一天要比一天难熬。
一堂内,通透明亮。
心却阴寒。
英欢坐在案前,看着门外一闪而入地人影,紧蹙的眉头才稍稍松了些。
曾参商一脸硝烟灰土之色,进来后掸掸身上地落尘,走过来行礼,脸色不佳。低声道:“陛下,城头境况今晨更糟。”
英欢本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