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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才离了她的唇,头抵在她前额上,深吸了一口气,哑声道:“莫论如何,都瞒不过你。”
她挨在他胸前,任雨水沾了一甲,伸手去抱他。
轻轻一叹气。
他亲了亲她的脸,沉沉又道:“今日才命大军出营,伪作粮草不足之象,向南佯退。”
她霎时明白过来,惊然一挑眉。
原来先前种种,都是做戏……知燕朗定不会受激出战,才日日都去叫阵,拖了这么些时日,辎重之部至今未到,若是此时装作粮草不足往南退走,倒也能叫顺州城中守兵轻信。
由是才能诱燕朗派兵来伐溃退之军。
她脸色变了变,“为何串通上下,瞒我不说?”
他低头,目光落在她腰间挂地狄风佩剑上,眉间略陷,环在她腰上的手收了回来,半天不说话。
她一急,又道:“若是出兵,带我一道去,可好?”
他脸色蓦然一沉,寒声道:“这便是为何要瞒你的原因!”
知她欲为狄风报仇,屯兵于顺州城下多日,两面大军呼吸相闻,血溅沙场一触即发,只消一提燕朗,她便眼冒血色,恨不能手刃其首级。
她闻言,脸色瞬时一冷,撇眸不再看他。
帐外忽然响起人声,“陛下!”
贺喜立时侧身,“进来!”
来人一身雨水乱泥,才一入帐,也未看里面有谁,垂首便报:“探马回报,顺州城中出兵,约有三万之众,直朝大军南退之向行去!”
他挑眉,脸色略变,“何人领军?”
“遥见帅旗,应是燕朗亲率精骑出城!”
他二话不说,弯身捞起头盔,吩咐那人道:“传朕之令,集营中所剩人马,不得明火,至东面营门候驾!”
南面退伏之兵可趁势围剿其军,而他自会领兵从后截其退路!
英欢见状,心底不由一揪,抬手探上腰间挂剑,急急上前半步,盯着他的后背,嘴唇动了动,就要开口。
贺喜忽而转过身来,眸间有火,神色又与先前不同,低声堵了她的话:“既是燕朗亲率大军,我便带你一道去。”
注:骑兵攻城诱敌以出之计,是参考当年北魏世祖太武帝拓跋焘攻统万城赫连昌之部之役,嗯,再加一点亲娘的YY,未完,重头戏在后面。
另:谁再猜战场上小喜会受伤/小喜会为救小欢受伤/小欢会受伤……等等狗血情节的话,直接自抽三百大板去,亲娘相当无语凝噎。
本来这章想雄赳赳一鼓作气解决这一仗的,但手头还有个报告压着,赶不动了,看看凌晨能不能爬起来再写一章出来。
抱抱大家。
卷四 雄图江山,何为欢喜 天下三十一
帐帘已落,飘雨细丝如雾般掀了一角水气。
英欢微一侧身,再看向他时,目光且惊且喜且不解。
她方才开口想要说的,本不是让他带她走。
却不料他会说这话。
但,先前一刻他还因她想要随军出战而板着脸给她冷色看,眼下竟偏又主动要带她一道去。
她动动眉头,欲问,却不知该不该在此时问,怔迟间他已扬掌扯了雨氅过来,抖开来披在她身上,利落系好。
氅角冷缘扫过她的脸,沁凉。
他低了低头,薄唇擦过她的嘴角,语气淡淡轻轻:“不高兴去?”
眼里生生熄熄有焰乱跳。
她侧眉,辨出他眸中紧闪而灭的喜悦之色,于是更加不明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只是下意识接口道:“自是高兴去的,只是……”
话未说完手便被他握住,一路拽着大步往帐外走去,来不及再问再说,出帐之时便见外面营东远处一片漆黑甲光。
人马已然集结将发。
她闭了嘴,待人将御马牵来,便翻身而上,腰间苍黑铁剑被雨洗得湿冷冷,随着她的动作一下下拍着络璃甲片,声音清脆得紧。
贺喜抖缰,绕马一圈,掠过她身旁的时候低道一声:“跟着我。”
她再无二话,一抽马臀,随他往东面驰去。
夜雨如珠而下。粒粒迅急,敲在他玄甲上,迸溅碎裂处处湿。
他未披雨氅,人在马上舒体而骑,肩宽背挺。任雨落雨洗,毫无暇碍,待至军前也不多言,只飞快扫视一番,见人静马默,便点了点头,抬手比了个手势,长臂一挥。猛地掌切而下!
千余铁骑抽鞭落马只在一刹,万蹄轰然震地,利甲所向之处割开片片雨幕,杀气腾腾,向南飞驰而冲。
如此无言戾窒之象,顿时让她心有所撼。
驾幸军中已久,知男儿披甲刚逆无物,却不知出战一刻竟能迸发出这般铁血戾气!
思绪飘忽一瞬,耳边响起他低沉稳漠一声吼:“走!”
这才陡然回神,见他已扯缰转向。忙也吁马调辔,随他逆雨朝南,顺千骑踏泥而过之路疾驰奔去。
夜深雨大,天边黑雾浩渺。闷扣如盖。
人马疾行间,睫掀睫落都是水,辨不清身周是何景象,只盯着他甲上冷雨之光,步步紧驰。
行了许久,地势突然变陡,向南渐倾,两边高木密密丛丛。又有斜坡。
前方有令迅下,千骑骤然止步。
贺喜人在军后,勒缰停下,昂首朝远处略眺一番,并未多令,而前方千骑铁阵已然裂成两半。各由将校领至东西两面。分向而伏。
英欢蹙眉,眸子一斜。冷冷睨他,论眼下这阵势,若无事先演排估测,哪里会得这般迅而不乱,稳而不拖。
他人马立了一刻有余,见前方马阵散布开了,再无踪迹可循,才低眼撑鞍,偏头看她,一弯嘴角,笑道:“走。”
未及她有所反应,他右掌便长长探过来,拉过她的马缰,口中低斥一声,带着她一道往东面山坡上跑去。
坡并不高,不过二十余丈,坡下夏树枝繁叶茂,雨落而托,纷纷抖抖好似柳腰少女。
人马待至坡顶时才被他松放开来。
他抬手,抹了把脸上湿雨,转头看她一眼,道:“此地观战,正好。”
她立在马上未下,身上雨氅油面已被雨水浸透,听了他这话,不觉有丝冷,动睫瞥他,终于问道:“为何带我来?”
他低眉,不紧不慢道:“因没料到,燕朗会亲自率军出城追袭。”
她没说话,心下却在暗自思量。
他喉间忽而滚过一声沉笑,又道:“更没想到,他竟然只带了三万人马。”
她听见他这笑,心头竟是一凛,方恺领军向南,诱敌以战,若中宛大军不敌而走,此地仅凭他千余铁骑,又何敢言利断其退操胜券之样。
她又想了想,才开口,声音如雨,脆且冷:“你这些天来背我不见,就是在忙此事?”
他一挑眉梢,嘴角微咧,“没有背你不见。”
她假作没看见他眼中黯柔之色,蹙眉又道:“以燕朗之老辣,怎会于雨夜亲自率军出城……”
他敛了目光,慢悠悠道:“因他不知,是我领军在此。”
她诧然,没想到他又使这招,不禁轻嗤一声,“这伎俩使来使去,竟还能骗人相信。”
他低低笑出声来,脚下催马凑近她,沉声道:“想当年,连你也被我骗过两回,休要嘲弄旁人。”
声音甚惑,叫她脸庞乍然作红。
知他所谓何事,不由更是羞恼,撇了眼不再看他。
远远天际墨染水飞,猛然传来惊天动地怒啸之音,声声不休,如龙吟九天,刹那之间响震苍穹无限。
南面目尽之处,火光腾然而起,锁雨顿化。
光波缥缈,却带了血腥之气,自远方一路荡过来,横映天穹一方赤。
她呼吸骤然紧促,勒马向南望去,虽看不清什么,可却能感到那重重杀气,万军槊戈相交而战之象,仿若就在眼前。
“当是燕朗之部中了方恺诱伏之阵。”他在她身后低声道,语气缓缓,不带一丝紧迫之情。
她攥紧了马缰。不动不语,心口砰砰在跳。
竟是隐隐兴奋起来。
他见她不出声,不由驱马并头,又道:“怕?”
她垂睫,轻一摇头。红唇微弯,“不怕此战,怕他不死。”
虽是淡笑,语气却是狠厉决绝。
一字一语咬牙而道。
他蓦然扬眉,褐眸于这雨夜之中燃亮非凡,望她半晌,才漠声道:“此一役,他必死无疑。”
苍戾寒声一句响。带动了她心中翻涌之血,不明之火猛地腾燃而起。
她回身转头,看着他,眼中水火乱跳。
他目光顺滑而下,落在她腰间黑剑之上,斜眉扬动,低声问她:“可曾使剑杀过人?”
她摇头,手却不由自主地摸上那剑。
剑柄沾雨,凉得烫手。
这剑陪着狄风,舔噬过多少人的鲜血。才为她赢来脚下这寸寸疆土。
心底狠狠一动,先前那火又燃烈了些。
他又道:“可怕杀人?”
她抬睫望向他,见他眼底墨邃无光,不似说笑。不由一眯眸,半晌之后,慢慢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