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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喜眉沉面紧,走来一把将她拉起,按进自己怀中,觉出她在拼命挣扎,更是用了十二分地力,牢牢箍着她,低头在她耳边道:“大军拔营,给你留了一万人马,你移驾去巍州城中,等我回来。”
此去不知需得多少时日。大营之中未得重兵护驾,若她一人留在营中,他会担心。
她身子僵了一下,随即又软。任他抱着她,半天不动,亦不开口。
他只当她是默然应了,大掌一勾她的手,扯了她便往行帐那边走,脚下步子迈得极大,口中低声又道:“不得不进水食,不得彻夜不眠。不得擅自离城向北……”
她用力掐他,阻了他的话,蹙额不语。
他也不再开口,慢慢地握了握她的手,珍且怜惜,低了眼一直看着她地侧脸。直至近帐五十步远。才挪开目光。
松了她地手,沉沉无声而叹。
她停了停。似要转身,却终是未转身回头,攥了拳便快步进帐去了。
竟是未留一字。
他眸子黯淡无泽,眉落人冷,目送她一路入得帐内,又停了许久,才转身抖甲而走。
远山愈苍,夜色愈黑,风愈大,心愈凉。
帐内烛烟缭绕,却是清冷。
英欢走去内帐,自床榻之下翻出那袭紫赭络璃软甲,手指轻抚,垂睫阖眼,半晌之后起身,开始宽衣解发。
系紧里衣,着甲上身,将长发高高拢束起来。
她低眼,弯身换靴,然后又去床榻内侧掀了皮褥,摸索了一阵,抽出那把湛青之剑。
眼眶一酸,鼻尖忽而一红。
握住那剑柄,缓缓抽剑而出,断刃犹利,折了帐中烛光半寸,隐隐带了血亮之茫。
持剑半天,才收剑入鞘,挂上腰间。
人已定了心思。
她走到外帐,撩帘出去,让外面守兵去将青骢御马牵来,而后回帐灭了几支角烛,待光影渐黑后才去一旁马扎上坐下。马儿轻嘶声传来,帐外士兵近帐来禀,“陛下,马已牵来。”
她低应一声,未多言语,抬手去摸腰间黑剑,任人同昏暗沉沉的帐中尘泽混在一起,一动不动地坐着。
过了不知多久,远处又起人马腾驰之声。
她手一拨剑,登时起身,大步出帐,瞥一眼外面几个守兵,吩咐道:“传朕之令,让守营兵马由各营指挥使带了,集阵至大营北门!”
士兵虽疑却不敢问,领命而退。
她抬头朝东面望了一眼,见尘沙之迹在夜色中仍然可见,不由一抿唇,快步过去,扯缰踩蹬,翻身上马。
口中低喝一声,鞭落马驰,直直往大营北面奔去。
一路风过人凉,蹄踏石溅,北面人马重重之阵望之不尽,阵中黑底帅旗淡隐于苍黑夜中,只见条条傲爪金龙。
手中鞭起鞭落由是更疾。
她驭马飞驰,未近大营北门之时已有守兵回头看见,面色俱是惊愕不已,怔怔地看着她冲栅而过,直直奔向前方大阵之中。
却无人来得及上前相阻。
如碎石劈波,一人一马自万人大军阵中一路疾驰而过,两侧将兵都是惊而无应,只顾扯马相避,单怕伤了她分毫。
“陛下”之声层起不休,从阵缘一荡而起,直朝阵中漾过去。
远处人马簇拥之下,白缨闻声,缓缓一抖,玄甲侧身,战马转向。
他挺身回望,一眼便见珊珊英姿,青骢蹄飞傲行,直逼他身。
褐眸陡然缩如针茫。
大掌紧一攥缰,扯了马辔便转身,策马迎上去。
只一瞬,她人马便至他身前数步,脸庞潮红,轻喘吁吁,脑后束发微散,腰间黑剑触甲低鸣,眼亮神定,手中马鞭一落,撑鞍仰头,望向他,冲他道………
“带我走。”
更新又迟,实不知道能说什么好了。连着数日每天只睡不及四小时,无数报告压身,三天一个du,我真的已经尽力写更新了,哭。
卷四 雄图江山,何为欢喜 天下二十九
数万人马阵中,她这三字只如狂风卷地一粒沙,顷刻便被甲胄槊戈错动之声覆没于无形。
可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黑甲战马之众犹如墨海之波,起伏不休绵延不止,两国近十万大军止于营北广川之上,但等他一人之令。
夜黯黯,风簌簌,阵中排排火把陡然亮起,千列人马行伍之间瞬时甲明枪利,灼燃焚目。
英欢又将下巴朝上仰起些,目光直对上他眉间褶皱,眼神坚定,眸底黑蓝浅光时涌时隐,人如寒雪之间一朵梅,独艳而冷。
唯不可折。
贺喜峻眉斜扬,脸色苍肃,浑身上下戾气迫人,薄唇横抿如刃,褐眸之间满满都是隐怒。
此去北上漭漭沙场,平原交戈攻城利战,不是儿戏!
她娇弱之躯,如何经得起千里奔袭颠簸大战!
先前见她她不言,将离别时她不语,偏挑这大军将发之刻、这万人注目阵中与他争锋相对……
分明是要逼他!
他心中怒气翻滚将扑,撇眸转身,猛地一抽马鞭,空颤一声利响,就要踢马离去。
身后大营之中,远远传来人马涌动之声。
他横吸一口冷气,蓦然转身,一下便对上她烁光扑闪的眸子,不禁咬牙,越过她头顶朝营中望去,就见先前特意留下护她移驾的一万人马已然拔营,军旗扬旆蹄踏泥飞,正往营北而来!
牙咬得不由更紧。眼冒怒火地盯住她…………
竟没料到她是如此不留余地,竟是非走不可!
她瞧见他这盛怒之容,人在青骢之上微微一晃,纤眉略动,长睫眨落之间。递了一汪浅动流波与他,柔不可耐。
火把红苗映得她脸庞泛粉而潮,双眸之光亮如晨星。
他心似中箭,怒火遽然全灭。
攥着马鞭的五指不由一松,沉眉低眸,勒缰转马,朝她这边行了两步。
薄唇一开,轻轻喟叹出声。
任是飞扬跋扈狠辣非凡。却抵不过她这一嗔之瞥。
大军阵中无法多言,可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叫他明白她地心。
叫他如何……
再狠得下心来。
贺喜将鞭换手,长臂一伸,一把扯过她座下马缰,猛地将她人马拉近身侧,冷眸斜睨她一眼,开口时声音极寒:“今夜若随我走,将来莫要后悔!”
血沫残尸之象她未曾见过,刀箭鏖战之刻她未曾历过。可却一意孤行要随他出战向北,他心底且动且不忍。
怕她撑不住。
怕自己无法护她周全。
但却无论如何都舍不下这一双眼这一个人,抛不了她对他的这一颗心这一汪情。
英欢轻轻点头,抬睫瞧他一眼。抿了唇不多说,深知他的性子,自己于万众人马之前逼他一次,能得他错身相让已是不易,再不计较他说什么。
他回眸,见她是难得一见的乖巧,不由挑眉扯嘴,无奈低笑。口中疾吁一声,策马向前,高声传令下去,命两军彻行,向北进发!
淡夜晕光之下,他甲亮缨白。人马如松而挺。转身之刹,面庞利棱渐没。眸光笼着她的脸,冲她低声道:“还不过来。”
她心有欢欣,微一扬唇,催马上前几步,奔去他身侧,眉梢柔落,眼底涌水,跟着他随大军抽鞭策马朝前驰去。
黑骏青骢蹄声答答,风过马驰,数万大军如洪涛过原,踏翻一程褐沙黄土,奔入远方夜色隐没之际。
他侧眸,她抬睫,身下战马狂冲疾行,黑夜之下辨不清对方面上之色,唯能听清自己纷乱数杂地心跳之声。
她握缰轻喘,目不转睛地看着侧前方他那利身硬影,心底微微一悸……
从此往后,再也不愿与他分开一刻!
大历十三年五月,两军破巍州,大败南岵残部。
二十六日,上随大军北上,帝命云宾二州人马东进攻伐吴州,自率余师,与邰大军同进,仍尊上为两军主帅。
六月初二,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集贤殿大学士沈无尘归京,奉上谕,厚葬狄风遗骸于西苑郊冢。锦绣,宣和池间片片睡莲犹如美人之姿,掩了羞容于荷衣之下。
然大内之中却是冷意萧萧,纵是冬日三九之天亦比不上此时寒氛渗人。
空空荡荡的唁堂内,乌漆楠木棺板之上无纹无案,放眼看去只是黑冷,无华无荣,只有肃穆。
三寸之厚,承骨其中。
礼部祠祭案下几名要吏均候在一旁,默然无声,但等人前沈无尘查验过后,统着出殡诸仪。
沈无尘未着朝服,只一袭白衫散身,眉目间清冷不已,脸上神色淡淡的,好似心中无伤无恸,人站在殿堂之上,久久都不动一下。
“沈大人,”身后有人轻声开口,“若是大人心中不便,且容我等替大人……”
话未说完,便被沈无尘大袖一扬,利落截断。
他容色未变,终是挪步上前,抬手轻轻抚上那棺木,沿缘一寸寸地摸过去,眼神僵寒,动作苟慢。
旁边上来几个人,就要替他开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