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让你死个明白,其实这个套是你自己设下的。你也不想想,你们打死了我爹,又抢了我的家产,我能不报这个仇吗?是你你能揭得过这个死结子吗?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原来打算用十年时间跟你见个高低的,没想到你主动把机会送到我手上了。好好的尕司令你当着说不定还能活得长久一些,可是你偏偏不懂得见好就收满则亏谦受益的道理,向四里八乡的富户收什么保护费。人家迫于无奈不得不交,可是谁不把你们恨到了骨髓里?更过分的是你连我都不放过,我的家产让你抢光了你还不放过我又绑了我的儿子逼我交保护费呢,那一回我到山上找你要儿子,倒也没想着设计什么套子圈你,我还没那么大的道行。你却又想卖粮食发财,这不是送到我手里的机会吗?刚开始我倒也没想着把你本人怎么样,只是想借机会坑你一把挣些钱把你抢去的亏空填补上,因为你终究还是政府任命的靖边军司令么,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谁想到你自己把自己往死路上送呢,啥事情不好做你要跟红党搅到一起呢……”
我明白,李冬青自己也点明了,跟红党怎么样那只不过是他们一个借口,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我跟李冬青有杀父灭师的仇底子。我说:“你们也别太得意了,我狗娃山的弟兄们就算一时半会儿奈何不了你们,红党也饶不了你们,我跟他们尕团长是结拜弟兄,你们就等着红党来给你们喂枪子吧。”
李冬青扑哧笑了:“你就做梦吧,告诉你,红党现在正跟国民政府和谈要联合打日本呢,别说你只是认得一个小小的团长,就是认得朱毛又能怎么样?他们还能为了你一个狗娃山上的土匪得罪国民政府吗?算了,说得再多你今天还是得走,没人能救得了你,早走早托生,下辈子最好别再干这个买卖了。”
李冬青说的这些话我半懂不懂半信半疑,我忍不住问他:“日本怎么了?打日本干啥呢?朱毛是谁?”
李冬青说:“你真是个啥也不懂的土匪。日本鬼子把大半个中国都占了你连这都不知道?你就知道在山上当山大王,全中国人如今都在打日本,再不打就亡国灭种了。你还跟红党结拜兄弟呢,连朱毛是谁都不知道,告诉你吧,朱毛就是红党的总头领,人家现在跟蒋委员长拜了把子,要联合起来打日本。”
钱团长提醒他:“李县长,时辰到了,别再跟他啰嗦了,这家伙就是不想死想多活一阵子。”
我想起来了,那一回跟尕团长李敢为拜把子的时候,李敢为也说过他们经过我们那里是要北上抗日,看样子李冬青这家伙说的这些事也不见得是骗我。钱团长说完了就推着我朝外头走。李冬青连忙拦住说:“且慢,且慢,临行前怎么说咱们也应该一起喝上一盅,给尕司令壮壮行色。”于是便有保安团的小兵给我们每人倒了半碗酒,看样子我这回真的是要上刑场了。我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跟李冬青看的戏,大概是《辕门斩子》吧,杨六郎在杀他儿子杨宗保的时候,也是这样叫他儿子喝酒。他儿子唱了很长时间,死活就是不想喝那一杯酒,唱得我都有些急了,恨不得他赶快把那一杯酒喝了,让杨六郎一刀杀了拉倒。杨宗保唱啊唱的,总算把李敏敏演的穆桂英唱来了,结果也就没有死得成。我可不愿意学杨宗保,要死就死得利利索索,别拖泥带水的,于是我就一仰头把酒干了。他们也都跟着我把酒喝了,钱团长就命令他的小兵们打开我的手铐脚镣,把我重新绑了。小兵绑得很认真,绳子的中间有一个事先做好的扣儿,小兵从我的脖子后头把绳子顺着我的胳膊捋下来,再用绳子在我的胳膊上勒了几道,然后把绳子头从我脖子后头的扣里穿过去,猛然一拉,我的两条胳膊立刻被倒挂着背到了身后,胳膊一阵骨折般的剧痛,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被勒成了弓形,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五花大绑。然后他们把我押了出来,在我的脖颈后面又插了一块白茬儿木板。我看不见木板上写着什么,不知道会不会写上我的官名,也许不会写我的官名,只写着匪首尕掌柜几个字,我想,我的官名他们不会认真往心里记。外面有一辆马车等着,一大帮保安团的兵把马车团团围了起来。这时候我又有些饿了,这才想起来这帮家伙在我临死的时候居然没有想到让我吃饱了再死。我听人说如果死的时候没吃饱,死了也是饿死鬼,因为阴间没有饭吃。做了鬼也就用不着吃饭了,这是好事,省得麻烦,想想人活着每天要吃几顿饭,有时候没得吃还得想方设法找饭吃,真麻烦。可是吃饭终究也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儿,尤其是当你饿了的时候,吃饭就变成了口腹的快感享受。想到这儿,我就想问他们要点吃的,转念又想到了这个份上还求他们太不值得,就忍住了没说,反正也就是饿一阵儿,过了这阵儿就永远不饿了。
他们把我推到了马车上,一左一右两个保安团的兵在车上押着我,其他的兵在车的前后左右警戒着。车顺着街道朝西门走去。我原来就听说过,官府杀人都在城外西郊的乱坟岗子上,有的是刀砍,有的是枪毙。我费力地扭头前后左右看了看那些保安团的兵,没有见到扛大刀片的,估计他们可能是要枪毙我,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我宁愿被一枪打死,也不愿意让别人用冰凉的刀片子在脖子上割,用刀子割脖子肯定很疼,死的模样也肯定很难看,我永远忘不了奶奶把红鼻子的脑袋从脖子上割下来的时候那副恶心样儿。沿途有许多老百姓看热闹,躲躲闪闪又迫不及待地拥挤在街道两旁的房檐下面呆呆地看着我,房顶上也有人趴着坐着居高临下呆呆地看着我,我在马车上似乎成了公开展览的展品。我忽然对这些观看我的人有了兴趣,我仔细地朝他们打量着。他们的脸都木木的,表情活像比我先死了,僵僵的冷冷的。我希望看到一张活泛一点的脸,哪怕是那种幸灾乐祸的也好,幸灾乐祸也比这冷漠僵硬强。满街筒子成百上千的人都摆出了同一种僵死的表情朝你张望,简直比死亡本身更可怕。我失望了,没有一张脸是有表情的,我觉得满大街都是死人,只有我一个活人。
出了城门,前头不远便是杀人的刑场。后头哩哩啦啦地跟着看杀人的百姓,四周是荷枪实弹的保安团。我发现李冬青跟回音壁没有跟过来,这俩家伙不够意思,也不说送送我,还比不上这些跟我素不相识的老百姓,尽管这些老百姓跟在我的后面不像活人倒像一队僵尸,可是他们终究来送了我一场。太阳从我脑后照了过来,这时候我才意识到,现在正是清晨。戏文上说,刽子手杀人都在午时三刻,他们一大早就要杀我,也太性急了。远处的山峁在阳光的照射下神采奕奕,近处的坡地却荒草萋萋破败不堪。通向西坡的土路坑洼不平,马车走在这种路上非常颠簸,我像一只落到簸箕里的老鼠,上下左右不由自主地经受着剧烈的颠簸,马车坚硬的木板和棱条磕得我浑身疼痛。
突然之间,没有任何预兆,两声清脆的枪声响起,我身边的两个保安团默不作声地倒了下去,紧接着密集的枪声活像谁引爆了大量的鞭炮,枪弹活像突然而至的冰雹撒向我四周的保安团。保安团的士兵活像被割断了的麦草纷纷倒地。我的脑子顿时活泛起来,救兵到了,我就不相信我的伙计们能眼睁睁看着我让他们杀了。我脑子里的念头还没有闪完,一条蟒蛇一样的绳子从天而降,活像一只灵巧的手,将我拦腰抓起,我腾空飞了起来,准确地降落在坚硬的马鞍子上。
“鞧、鞧,驾、驾……”随着两声吆喝,马儿狂奔起来。我的肚皮硌在马背上,地面在我的眼前飞快地朝后掠去,激烈的枪声离我们越来越远。我头昏眼花,胃部和肚子被剧烈起伏的马背硌得剧痛,胃里翻江倒海地闹腾,我开始呕吐了:“奶奶……奶奶,你慢些……”我痛苦地呻吟着说。虽然我至今没看见用绳子捞我的人,可是我闻到了那熟悉的气味,那种汗气和脂粉混合在一起的怪味儿,我甚至闻到了她脚丫子上的臭味儿。
“狗日的慢些就没命了。”
果然是奶奶,这个既是我妈又是我师傅还是我哥们儿的女飞贼,此刻见了她真像见了我亲娘一样亲。我高兴极了,为了表达我的感情,我忍不住在她腿上啃了一口。她哎哟了一声,不知道用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在我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我的脑袋“嗡”的一声,所有意识顿时消散,我昏了过去。
 ̄文〃√
 ̄人〃√
 ̄书〃√
 ̄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