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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避云南,我配当?我想当?我肯当皇帝么?……”
茅十八听出他语发由衷,方自失笑,韦小宝又复说道:“至于‘小玄子’既是个好皇帝,又是我的好朋友,彼此打烂仗,滚钉板,结下来的总角交情!我帮他都来不及,怎么还会利用各种关系,进宫刺他?……”
茅十八诧道:“既然如此,你怎么还说不会忘记祖宗?并不会对不起‘天地会’,和你业已死去的师父陈近南呢!”
韦小宝双眉一轩,朗声答道:“我比‘小玄子’年纪小些,希望也能比他活得长些!在他生前,我杀‘鳌拜’,救顺治老皇爷,五台山替‘小玄子’挡剑救驾,破宫廷疑案救了太后,杀了假太后老婊子,大破神龙教,捉吴应熊,举荐张勇、赵良栋,力破吴三桂,胜了罗刹兵,攻克雅克萨,七件大功,件件功勋盖世,总算对得起好朋友,帮了他这满洲好皇帝的大忙!但等他龙归沧海,龙驭上宾,换了‘坏皇帝’时,我却要对得起‘汉人’,非好好策划一件惊天动地大事,以告慰师父陈近南在天之灵,和齐心反清复明的‘天地会’好兄弟们不可!”
茅十八听他说得合情合理,连赞都赞不出口,只递过两道佩服眼神,向韦小宝左右手双挑拇指!
韦小宝笑道:“我要远去云南了,此一去不定十年、二十年,才会再来扬州,在这久别远游之前,必须嘱咐茅大哥一句话儿,并拜托茅大哥,替我完成一件心事!”
茅十八问道:“你要嘱咐我什么话儿?”
韦小宝正色说道:“你在北京城大街之上,当众辱骂满清皇帝,罪名太大,我把‘忠诚伯’斩首,替代你死,欺君之罪,更是不小!我在,凭我和‘小玄子’的交情,天大风险,也还担得下来!但我远隔万里之外,若是事发,便吃不消兜着走了!故而,我要求茅大哥,从此剃须易容,因为我托你帮我完成心愿,还要你在这扬州城中经常露面,发点大财,享点风流福呢!”
茅十八苦笑道:“我会发大财,享风流福,并常在扬州城中露面?你……你……你又要出甚古怪花样?”
韦小宝道:“我妈妈是‘扬州丽春院’的婊子出身,我从小便看惯这些辣块妈妈的妓院风光,受够肮脏恶气!故而,立过心愿,倘若一朝得志,非在扬州开上一间比‘丽春院’更漂亮更豪华的妓院不可!……”
茅十八失笑道:“你如今有财有势,这心愿不难偿了--但你自己既决定奉母携美,远隐云南,莫非竟要我替你在扬州,开上一家丽春妓院?”
韦小宝眉飞色舞,得意笑道:“我有了七位比‘小玄子’后宫嫔妃更美,更有能耐的文文武武、如花似玉夫人,韦虎头、韦铜锤两个儿子,和先名韦板凳,后改韦双双的一个女儿,官又作到一等鹿鼎公,粗看上去,似已无甚憾事,但幼年心愿,最难遗忘,若不能在扬州热热闹闹开家妓院,仍连死了都不甘心……”
茅十八瞪眼喝道:“你远行在即,我们又须久别,不许说不吉利的丧气话,我答应替你在扬州开上一家妓院,当次龟奴就是……”
韦小宝连连摇头,接口叫道:“不是手提大茶壶,伺候嫖客们的‘捞毛臭龟奴’啊!我要茅大哥作的是发大财、享艳福的‘扬州风月大老’……
故而,开一家妓院不够,要开就开上四家,春夏秋冬,四季发财,中外美女,应有尽有!我当初多蒙茅大哥提携,带我到北京,因缘遇合,成就前半生事业!如今却要报答你享享后半生福禄!茅大哥只消剃须易容,从此后便可在扬州城中,大把花钱,大块吃肉,大坛喝酒,并大把睡睡女人,好在我攻克雅克萨后,连罗宋美女都带了几个回来,曾瞒着建宁公主,和双儿、苏荃她们,偷偷干过。茅大哥请想一想,‘丽春’,‘丽夏’、‘丽秋’‘丽冬’四个妓院的中外婊子们,每一个都等于是你这‘扬州风月大老’的小老婆,可日夜奉召,随侍枕席!你这风流艳福,是否享受得完?应付得了吗?……”
说至此处,忽然想起一件事,伸手在怀中掏出一只玉瓶,和一张黄色药方儿来,连带着数千万两银票,一古脑儿,递向茅十八,贼忒嘻嘻地,怪笑说道:“‘小玄子’想得周到,也真够意思!他见我有了七位夫人,生怕万一耕耘不力,床帏冷落,有戴绿帽子的危险!曾赐过几瓶‘兴龙大补丹’,和回天长春的御用太医验方!我如今有儿有女,七位夫人也还爱情甚笃!不至于红杏出墙,这些据说比黄金还要珍贵,外面买不到的‘奇廷秘宝’,便借花献佛,孝敬了茅大哥吧!”
有的学问,是从书上辛苦读得,有的学问,却从经验而来!韦小宝阅世既深,已从“小宝”成熟变为“大宝”,除了那些“鸟生鱼汤”“辣块妈妈”等平常说得太多的粗俗之语还改不掉以外,象这等听来还不太离谱如“借花献佛”的成语,也已可以“朗朗”上口!
茅十八虽有点好笑,却感觉得出韦小宝不加掩饰的真意之诚,遂也毫不推辞以一种奇异神色,和微妙心情,伸手接了过去。
韦小宝母、妻、子、女的大队人马走后,茅十八果然遵其所嘱,剃须易容,购地筑楼,准备开设妓院。
故而,如今的茅十八除了身躯仍甚伟岸,眼中偶或微露神光以外,已是一位面团团、腹便便的财翁模样,除非遇到真正内行,或关系太深的江湖旧识,一般市井中人,那里会看得出他昔日杀人不眨眼的雄豪面目!……
连那“丽春”、“丽夏”、“丽秋”、“丽冬”四方巨匾,也是当年顾炎武、查继佐、黄黎州、吕留良四人,在淮阴附近泗阳集,登舟求见韦小宝,劝他起义复明时,韦小宝灵机忽动,为了多留佳话,使自己扬州开妓院的心愿,格外锦上添花,能够流传得轰轰烈烈,请这四位前明遗老挥笔所书。
顾炎武等作梦也想不到这包含“春夏秋冬”的八个字儿,竟会是一年四季都要接“风流客”,发“肮脏财”的妓院招牌!遂毫未推辞的奋笔立就,并个个留名落款!
就凭这前明遗老落款奋笔的八块金字牌匾,几乎已震动了这淮左名都,竹西佳处,何况还有那美园景?那精楼阁?和那样更具吸引力的异国名姬,“罗宋美女”?
茅十八经营建设以来,事事顺心,由不得的在顺境之中,微生怠意!
就这一点点的怠忽,同行相嫉的暗箭便来!
茅十八是常人,不是圣人,他既身为日渐形成的“扬州风月大老”,亲近精擅歌舞弹唱,专门伺候男子的花国群雌,怎会不偶动尘心的逢场作戏?
容为相当够劲的罗宋美女,忽然觉得眼睛有点跳,心内有点惊,彷佛是昔日江湖厮混中,有甚凶险将临的不祥意味……
茅十八悚然失惊,以为是最近富贵撩人,色欲过度,致使身体状况,有了衰老退化。
他赶紧斥退那名新承恩泽,玉体犹横,衣裳未着,还在对自己银牙微咬,媚眼连飞的罗宋美女西米诺娃,下床穿好衣裳,走到丽冬院楼上的精美雕栏之前,先吸了一口清气,凝神调息,以平静心中突然生起的“怦怦”不安异感,然后凭栏而立,藉天空素月流光,向园中皱眉纵目。
皱眉之故,是他想起韦小宝走了快十五年了,他远去云南的情况如何?妈妈好吗?七位夫人好吗?孩子好吗?……
是这与自己关系太以密切的好朋友,发生了什么重大意外?还是他快要回来,看看他所嘱咐自己务须代他完成的这桩“扬州开妓院”的心愿将成?
良友有灾?是凶!久别重逢?是喜!
“凶”也可能,“喜”也可能,反正若不是“凶”,便一定是“喜”,否则,自己虽养尊处优,改容易貌,并偶而亲近娇娃,但功夫修为,并未放下,只有越发精深,怎会突生警兆的,如此“怦怦”心神不定!
纵目之故,则是茅十八无法加以解释,下意识的,觉得园中有些不对!
他虽说不出“不对”是在何处?但茅十八是个负责任的人,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况着手多年以来,也委实对这“扬州风月大老”衔头,渐渐有了兴趣!
故而,茅十八对园中一楼一阁,一花一石,纵非亲手建筑栽植,也是亲自策划,甚至画图,可说是太以熟悉!
由于熟,他才纵目细看,他非查出使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的原因,究竟是在何处?
假如在平地看,茅十八未必看得出来。
但如今是凭栏纵目,在楼上往下看,细心扫视之下,他终于看出蹊跷来了。
素月流辉,夜风拂草,鱼池中假山上的那丛凤尾草中,为什么会多了一样不该有的东西?